我愛上了一個有家室的人。

但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兩情相悅，他曾經對我說過，以後要娶我。

但是他沒有做到。

我原本只是一隻普通的小狐狸，在山中修煉了許多年。

只是我實在是沒有天分，修煉多年不得寸進。和我一同修煉的早就變成人形下山逍遙快活了，只有我，還是傻不拉幾一隻小狐狸。

但是當小狐狸也沒什麼不好，在山中吃吃果子曬曬太陽，偶爾去偷些人類的話本子來看看，日子過得好不逍遙自在。

只是有一天，我遇到了一個人。

山中的獵戶總愛到處布些捕獸夾子，我平日小心謹慎總能躲過。但那次我或許是昏了頭，一不小心踩到了獵人的陷阱裡。

鋒利的夾子夾住我的後肢，劇烈的疼痛席捲了我全身，不用看也能想象是何等的血肉模糊。

我掙扎不得，垂頭喪氣準備等死。

修煉多年的狐妖被捕獸夾夾死，這聽起來實在是太窩囊，說出去也會被人笑死的吧。

我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好吃懶做不肯修煉，連一個小小的捕獸夾子都能要我的命。

當失血過多意識快要模糊之時，我見到了他。

那是個粉嫩嫩的小糰子，聲音也奶呼呼的很可愛。

他好像是要幫我。

但以前媽媽曾經對我說過，人類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後來遇到有人捕獵，媽媽被抓走後，再也沒回來。

我於是堅信人類沒一個好東西。

他使了吃奶的勁幫我解開夾子，我立刻竄了出去，順道在他手上撓了一爪子。

他也沒有追上來，只遠遠看著我這邊，好像在笑。

他可真好看。

我躲在密密的叢林裡，看著那對黑嗔嗔的眼睛，覺得人類好像也並不是全都那麼壞。

以前在話本里看到，妖怪被人救了就要去和他結成夫妻。我從前只覺得傻，現在卻突然明白了。

原來我們做妖怪的，報恩都是要以身相許的。

我於是很努力地修煉，偶爾會下山看一看那個小糰子。

有時候也會被小糰子逮到，但他對我也是很好，有時候會摸摸我，有時候還會給我一點吃的。

不知道他認不認得，我是當初被他救下的小狐狸。

小糰子一天天長大，從奶娃娃變成了翩翩少年郎，我也終於可以化成人形。

我在夜裡翻進他院子，他很是吃驚，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登徒子。

“姑娘……姑娘為何……這實在於理不合……”他看起來很緊張，說話也結結巴巴的，撇開頭不敢看我。

我才不管他，嘻嘻笑一聲便要撲上去。

他好像有些惱，突然間看到了我化形匆忙未隱去的狐狸尾巴。

他原本想要推開的手頓了頓，也不再反抗，任憑我撲進了他懷裡。

他雙手虛虛環著我，下巴壓著我的頭髮，悶悶地笑:“原來是你。”

院子裡的玉蘭開了滿樹的花，風帶來了一些香氣，頭頂的星子撲閃。

我想，我可能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狐狸。

我遇到了一隻小狐狸。

是一隻生得很美的小狐狸，毛色雪白，還有一對黑葡萄似的眼睛。

我幼時偶然在山間遇到它，順手將它救下。但這是一隻壞脾氣的小狐狸，不僅不領情，還在我手上撓了一道。

只不過軟綿綿的並不很疼，叫人好氣又好笑。

我看著它跑遠，自以為隱秘地躲在樹叢中偷偷看我，憨頭憨腦地很有幾分可愛。

後來它時常來找我，像個小跟屁蟲，還是很憨，隨隨便便就能逮住。

以前我總以為，狐狸是很精明的，遇到它以後才發現，事無必然。

我有時候也會發愁，這樣蠢笨的小狐狸，被別人抓住了可怎麼辦。

我於是花更多時間來看顧它，有時候見不到它便會覺得不安心。

後來我才知道，這居然還是隻小妖怪。

也不知道是怎麼修煉的，蠢笨得很，一點都沒有做妖怪的樣子。

只是我也只喜歡這一隻，笨笨的小狐狸。

這隻小狐狸變成人形後，便總喜歡來翻我的牆頭。

初次見到她時，我還以為是哪個不知羞的姑娘，直到她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

原來是我的小狐狸。

看著她衝我笑，我的心有些不受控制，跳得有點快了。

人家故事裡的狐狸精都是化作妖嬈美豔的女子，只有她，化成人了還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只有那對眼睛，勉強可以說是漂亮。

但我喜歡她。

從我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這隻蠢蠢的小狐狸。

我不顧父母勸阻，推拒了他們為我從小定下的親事。

我知道我對不起那個與我定親的姑娘，可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人，便不能再去辜負另一個人。

但我仍惴惴不安。

小狐狸還是很活潑的樣子，我看著她那樣天真，不知道是否該把這份愛意說出口。

或許對她來說，凡人的壽命實在太短，他們的情感也微不足道。

我不知曉這份感情，對她而言是不是一種負擔。

直到我及冠那天，她來尋我。

我還在想她會給我準備了怎樣的及冠禮，她卻眼睛亮亮地問我，能不能嫁給我。

我還在想她會給我準備了怎樣的及冠禮，她卻眼睛亮亮地問我，能不能嫁給我。

我以為我出現了幻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她見我猶豫，以為是不願意，不高興地嘟囔著嘴說不願意就算了之類的話。

我哭笑不得，這哪裡是不願意，我只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衝昏了頭。

我抱緊她，親親她的額頭，說願意的。

我願意的，哪怕只是你心血來潮，我都是願意的。

誰叫你是我的小狐狸。

我在祠堂跪了一整晚，母親心疼我向父親求情，那個不苟言笑的男人沉默許久，終是鬆了口。

我終於能夠光明正大地，迎娶我的小狐狸。

成親那晚，我被人簇擁著進了喜房。

她穿著鮮紅的嫁衣，蓋著蓋頭坐在喜床上，很乖巧的樣子。

我上前挑起她的蓋頭，燈光下，美人如玉。

她挽著精緻的髮髻，畫了很漂亮的妝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

都說狐狸最擅長魅惑人心，果不其然。

我剛想說點什麼，心口一滯，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地府最近很是熱鬧了一陣，原來是來了只奇怪的小狐妖。

這隻小狐狸也是很慘，好不容易修成人形，內丹卻給人剖了，怪可憐的。

她也不肯喝孟婆湯，就一日日地在橋上徘徊。

像是在等什麼人。

旁的鬼見她可憐，有時候會和她說上幾句話。

她脾氣也很好，人家問也會說幾句。

東拼西湊，這才搞清楚她的來歷。

這原來是一隻與人相愛的小狐狸，但大婚當日，新郎死在了她面前。

人和妖向來是不能在一起的，因為人實在是脆弱，根本就受不住妖身上的氣息，時間長了可不就一命嗚呼了。

這隻狐狸等愛人死後才懂這個理。

她剖出了自己的內丹，救活了她的愛人。

然後抹去了他的記憶。

失去記憶的少年生活回到了正軌，他考取功名，娶了個普普通通的女子。

他的生活順遂如意，平淡幸福。

只是他的人生裡，再也沒有一隻皮毛雪白的小狐狸。

而她失去了內丹，變作一隻普通的狐狸，偶爾會遠遠地瞧他一眼。

那個年輕人只覺得這小狐狸眼熟得緊，喚了妻子來看，一轉頭，那隻狐狸就不見了。

她的身體就這樣一天天虛弱下來，死在了很普通的一天裡。

只是她還心存執念，在這奈何橋上徘徊著，不肯離去。

她日復一日在橋上痴等，初時還有人勸她，後來就隨她去了。

不過地府來來往往的鬼太多，突然有一天，便在橋上看不到她了。

不知是喝了湯轉世，還是投了這忘川河。

這段往事，也和它的主人一起，消散在了風裡。

城外有座仙山，仙山上有座很靈的道觀，那裡香火不斷，來求神的人數不勝數。

只是來的大多是女香客。

只因這道觀裡的小道士，生得實在是太過俊美，以至於城中的許多女子都來看他。

“我就說長得很好看吧！”一位女客拉著好友竊竊私語，眼睛卻不住往那位小道士身上跑。

供桌旁站著的少年人確實有一副好相貌，唇紅齒白，眉眼帶笑，像是畫裡走出來的人。

就連那身普普通通的道袍穿在他身上，都穿出了一種仙風道骨世外高人的味道。

但不管這些女香客如何激動，少年始終不為所動，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好像是一尊裝飾。

全然忘記他師父之前是如何煞費苦心地叮囑他，要對這些香客熱情一點，好讓她們心甘情願地掏銀子。

直到一個丸子頭的小姑娘摔在他面前。

他本來又以為是那些女子們慣用的把戲，漫不經心地去扶她。

猝不及防撞進了一對黑葡萄似的眼睛裡。

這並不是一張十分動人的臉，勉強可以算是可愛，但那雙眼睛卻十分有靈氣，黑嗔嗔的煞是喜人。

他好像在哪裡見到過。

“這位姑娘，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他看著那雙眼睛，心中所想不知不覺就說出了口。

“登……登徒子！”

那小姑娘顯然是被他驚到了，臉漲得通紅，狠狠瞪他一眼，一跺腳跑遠了。

小道士看著她跑開，心裡也不覺得惱，反而莫名地覺得，她真可愛呀。

仙山上的道觀還是很靈，去拜訪的人也更多了。

還是女客居多。

只是以前多是為了看一看那好看的小道士，現在來的都是為了求姻緣。

不知是哪裡來的傳言，說是這道觀求姻緣靈驗得很，當初那個風姿卓越的小道士就是在這裡遇到了心上人。

一來二去，大家也都拿它當月老廟使。

老道士倒也不在乎這些，每天只管樂呵呵地收錢。

“後來呢，小道士和那個姑娘怎麼了呢？”聽書的女子見說書人停下，迫不及待地追問。

這位女客人生得不算很美，但那對眼睛漂亮極了，使得她整個人都帶了些靈動的少女氣。

她身邊有個劍客打扮的男子，容貌俊美非常，沉默而溫柔地看著她。

“後來啊，那小道士還俗下了山，和那小姑娘在一起了，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那說書人一合扇子，喝了口茶繼續說。

原來是個喜劇。

女子聽完了故事，舒展眉頭，好似鬆了口氣，挽著身邊人的胳膊準備起身離開。

那男子也隨著她，兩人並肩走出門去。

“所以說萬事都有緣分，有緣的人即使是因為什麼事分開了，下輩子總還是會遇見的。”那說書人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又開始準備說他的下一個故事。

許久之前那段結局不甚好的風月往事慢慢被人忘卻，新的故事也悄然而至。

「完」

轉自 烏衣蓑笠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