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很厚很雄給人龐大無比的感覺,加上繁茂的林木雜草彷彿很豐足滋潤,陽光下的片片綠色如漲潮海水在生機勃勃地湧動。褚紅色的坡地卻單薄貧瘠,石骨子土壤蓄不住水分肥料也奇缺,生出的莊稼乾枯稀疏,讓人看了難受。
山民們的耕作法叫做“廣種薄收”,好年成一大塊坡土收回的糧食有那麼二三擔,夠幾戶人糊些日子。碰上天災人禍之年,丟下的種子能收回來算是老天大慈大悲了。山村周圍有幾塊肥田沃土,那是山民們的命根子,每年穿衣吃飯全指望它們,然而公糧啊統購啊不能不交,交後分到每個人頭上還有多少呢?所以南瓜紅苕是山裡不可缺少的替代糧,不但生產隊大量栽種,社員們還偷開生荒地悄悄搞小灶,也是為了飽肚皮沒辦法逼出來的。
前些年巴人村不是這樣,好田好土水多產的穀子麥子也豐足,坡地勤翻種勤施肥收的糧食也不少。不知為啥這幾年田越種越差土越挖越薄,莊稼漢子婆娘們人累垮了架,腦殼弄得稀裡糊塗,罵天罵地罵人都不是,只好自己肚皮受餓脹氣啦。
菊在老林一塊隱秘地方種了一片南瓜,開闢這塊生荒地,她用刀耕火種的辦法足足幹了三天,厚厚一層柴草灰下挖出的是油黑色泥土使她喜出望外。種出的南瓜藤長葉肥果實累累,光看也要笑出聲來,她一個嫩瓜捨不得摘,執意要收穫幾十個金黃碩大的老南瓜,這年頭也算是山民家富裕的象徵。菊費了許多工時用刺蔓來掩飾這片瓜地,讓人們看去它只像老林的一部分,特別不能叫社教工作知道,大元被弄成“四不清”幹部,上樓下樓的一家人都難過。
她是普通家女子,不懂啥運動啥政策,看著大元那些芝麻大的農村幹部一天到晚“上樓思過”,“下樓洗澡”也擔驚受怕,不明白當農民犯了啥錯。種瓜的事只好連大元也瞞著,不然丈夫受到牽連就不能“洗澡”過關了。
一束陽光照在菊紅黑色的汗臉上,結婚後她豐潤了許多,和其他壯實婦人比還是顯得單條。她正努力構築一個掩護體,不讓外人懷疑這種了任何瓜菜糧食,為此她運用了幾乎全部的智慧,幹得汗漬在老藍色衣衫上染出了條條白色花紋。
菊丟下一捆刺藤忽地感覺小腹有些脹痛不適,趕緊到一棵老白果樹下脫褲子便撒尿,空寂無人的老林幹這事很自由自在。一泡尿撒得倒輕鬆暢快,可站起身的一瞬就覺一陣頭暈噁心,如不是抱著樹幹非倒在那灘尿水裡不可。菊乾嘔幾口強忍住了,腹部又有了尿脹的不適,她忍不住揪了一把柔軟的小腹,大口吞吸山林裡清冷的空氣。
這時一個念頭從腦子裡冒出來,她驚訝興奮得一臉冷白泛青,顧不得自己的南瓜地了,抓起一把鋤頭就慌張地往坡下跑。蓮在寢室給小菁的新衣服繡花,這件她自己縫製的童裝,繡上小雞和小花,便和大城市那些考究些的兒童服裝差不多了。鄉村教師的工資微薄,蓮只能儘自己的辦法讓女兒穿漂亮一點。
“蓮老師,……”菊推門而入,口裡大喘熱氣,那張臉龐白得有些嚇人。
女教師和她熟悉親近。從沒見她這副樣子,以為出了啥事,丟掉衣服前去扶住她:“菊,你病了麼?臉色好難看。”
菊坐下來好一陣說不出話,只看著童裝上雅氣好看的繡花圖案發愣,雙手不安地擰著衣角。對那件從未經歷過的女人的大事,她不知怎樣講出口。
蓮已猜到幾分,用一根毛巾替她擦去臉上汗水,溫柔地悄聲問:“菊,是懷娃娃有反應了嗎?”
年輕女人使勁點點頭,眼眶裡忽地有了白亮亮的水花:“蓮老師,我好高興又好害怕喲。”
蓮倒了一杯開水放進去幾大勺子白糖,遞給她笑道:“傻女子,懷娃娃有啥害怕的?”
菊說:“我怕大元不喜歡。村裡搞‘四清’他好心煩,又添個懷娃娃的事,他……”
蓮說:“菊,你莫東想西想,你跟大元結婚就是要生兒育女呀,男人巴不得呢。
菊低下頭小聲說:“蓮老師,我們雖住一個院子,有些事你也不曉得,大元對我……不冷不熱,他心頭擱著啥我也不清楚,有時候我真想跑到老林裡大哭一場。”
她的話蓮不吃驚,心底的震動還是不小,她把有些傷感的女人摟在懷裡,勸慰道:“菊,大元對你還是好的,你們有了孩子他會更好些,這事你早點告訴他吧。”
菊說:“我不敢,怕他……打我。”
“打你?大元不是那號人吧?”蓮不信。
女人哭了,淚水如雨傾瀉,她哽咽道:“蓮老師,說出來你肯定不相信,大元是在他娘催逼下跟我結婚,對我好的時候少壞的時候多,有時在外面受了氣回來擰我打我,他娘也護著自家的獨兒子,我一點不敢對外人講,連你也瞞著不說,想起來心頭真悽苦得很喲。”
她解開自己滿是汗漬的單衣,把身上和胳膊上紫烏的傷痕給蓮看。女教師抽口冷氣,眼裡也有了淚,撫摸著她的肩頭說:“大元對你這般蠻橫,真該說說他了。菊,你莫太傷心,對肚裡的孩子不好,我想法勸勸大元,對你這樣的媳婦都不好,他也太沒良心了。”
蓮是對大元與菊之間的感情隔膜最清楚的人,她原以為他們婚後大元的異想和騷動會消失,不料他又用另一種形式出現,還讓她觸目驚心,這不能不使她認真嚴肅地考慮如何對待了。對心地單純的菊她能夠掩飾內心不安,而和大元見面怎麼談這個問題呢?她拿不定主意。
“嗯,蓮老師,我只有指望你。大元最敬重你,他肯定聽你的話。”
“好吧,我找他談談。菊,這好訊息你還是早點告訴他好,先給大元娘講也行呀。”
“嗯。蓮老師我回家了。”
蓮拉住她的手,把僅剩下的半斤白糖全送給她,菊推了幾次還是收下了。她喜歡吃放了糖的甜東西,想著它對肚裡孩子有好處,心頭更美滋滋的。一個懷了孕的女人才有真正做女人的感覺,菊走路的姿態有點飄然。
未完待續……
本文選自田雁寧的文學小說《無法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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