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飯桌上，婆婆笑盈盈的用公筷給我夾了一塊肉：“小玲，多吃點肉，肚子上長點肉，好趕緊懷個二胎。”

我看看丈夫陳旭，陳旭也在看我，然後他說：“豆豆才3歲，不著急，等小玲先把身體養好。”

我把頭壓得很低，絲毫不敢和婆婆對視，假意扒弄著那塊肉。

陳旭又說：“我和小玲打算買房，暫時手頭有點緊，所以不打算要孩子，再說了，等豆豆稍微大一點，還能幫忙照顧弟弟妹妹，我們不用那麼辛苦，何樂而不為呢。”

婆婆‘哐啷’把碗摔到桌上：“買房是什麼意思？你們嫌棄跟我住在一起了嗎？生豆豆那段時間好吃好喝伺候著，現在孩子大一點就覺得我不中用了？”

她怒火沖天，對陳旭大吼：“吃吃吃，吃什麼吃？一天到晚正事不幹就知道吃！”

明眼人都知道，其實她在指桑罵槐，以為我又給他兒子吹了什麼耳邊風。我悄悄翻了個白眼，埋著頭扒飯，把戰火主動權交給陳旭。

一邊是怒火中燒的母親，一邊是絲毫戰鬥力的媳婦，陳旭一臉苦悶：“媽，你真是的，我們買房還不是為了豆豆以後能去個好一點的學校讀書，你不知道現在的學區房有多緊俏。”

沒錯，我們買房的初衷確實是為了豆豆以後能接受更好的教育，而不是在這小城郊，讀一個不怎麼樣的小學，更不是她所說的想避開她。

結果婆婆根本不買賬，不知她是故意氣我，還是內心真的這麼想，口無遮攔道：“一個女孩子而已，我沒見著哪裡值得買房。”

豆豆不知道飯桌上發生了什麼，站在凳子上興致勃勃地蹬腿，手伸得老長去夾菜，而我卻僵住了，筷子哐啷落在桌上。

當初是她拉著我的手苦苦哀求留下肚子裡的孩子，說孩子生下來幫我帶，我才放棄了競爭公司的主管，回家待產。

誰知孩子生下來，她一溜煙兒沒人了，陳旭找了很久才發現婆婆跑到他大姑家訴苦，說白白伺候這麼久，結果生個丫頭片子。

她聲淚俱下，又把過世的公公搬出來，合手作揖差點跪倒地上：“老頭子啊，我對不起你，咱家幾代單傳……”

畢竟是人家自己人，自那次之後，大姑總不給我好顏色，意思是耽誤了她家的香火。

這些事都是我出月子後跟陳旭刨根問底深究出來的，雖然生氣，好在陳旭懂道理，一直安慰我，所以坐月子的時候並沒有受氣，反而覺得他工作家裡兩頭跑，給累壞了。

“是很累，不過老婆更辛苦。”

每次他說這句話我都特別欣慰，本來就是跟他過日子，我就當看不見那些中年婦女搬弄是非吧。

可一直用這種方式安慰自己，企圖換取家庭和睦，人家就更覺得我好欺負，我放棄了事業和人生，甚至用生命換來的孩子在她眼裡一文不值。

當初她承諾幫我帶孩子，最後丟到我一個人頭上，我就不追究了。現在還要作妖，大人的爭吵，含沙射影罵到了女兒頭上，我終於忍不住了，破口而出：“像你這樣的態度我敢再生一個嗎，最後還不是給自己添堵？”

她沒想到我敢這麼說話，直接舉起碗狠狠砸在地上，碎屑四濺，把女兒嚇得哇哇大叫。

如往常一樣，她衝進臥室乒乒乓乓收拾一陣，提著行李箱奪門而出，經過客廳時不忘了瞪我一眼，然後狠狠的把大門甩上。

2

果不其然，她又去陳旭大姑家訴苦，鄰里之間口耳相傳，說我打了她，連陳旭公司那邊都聽到了不好的訊息，對他的聲譽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你媽真的夠了。”到此我真的厭惡了這個沒有遠見的女人，真沒想到她連自己兒子都坑。

他一言不發，盯著電視櫃上的全家福，一晃眼就已經五年之久了，那時候公公還在，我也才剛嫁過來。

公公年輕的時候做了點小生意，所以家裡條件還算不錯，當初娶我的時候以男方全款買房的條件換取了我的彩禮，孃家人還沾沾自喜，覺得我婚後不用還房貸，提著鋪蓋卷免費住了新房子，去享福了。

其實只有自己才知道，這種人在屋簷下的感覺，就像婆婆讓我辭職待產，我也無力反駁一樣。

五年，我只有在自己臥室時才不顯得那麼卑微，只要出了房門，生怕得罪了哪個人。嫁到別人家的女人總是一個人孤軍奮戰的，得罪其中一個都有可能被其它人圍攻，所以我過的謹慎小心。

好在陳旭是個好人，他一直在我與父母之間和稀泥，有時候甚至站在我這邊，正因為如此，我的婚姻始終很堅固。

我的思緒還停留在曾經，這時候他突然說：“要不我們就再生一個吧。”

我瞪他一眼，剛剛還在想他的好，一下子就打破了這份欣慰，我冷漠道：“要生你自己一個人生。”

我倆的氣氛有點尷尬，這時候他大姑打來電話：“小旭！你趕緊把你媽接回去，她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我受不了了！”

電話那頭，清晰地聽見女人邊哭邊罵的聲音，我翻個白眼轉到一邊去。

到底還是人家家裡的人，即便隔三差五去她家裡哭，鬧得左右雞犬不寧，大姑還是站在她那邊，嚴肅道：“真是的，你媳婦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大姑不知道我在旁邊，想說的一股腦說了出來，陳旭一感覺話語不對，捂都捂不及，還是被我聽見了。

“再說了生孩子這事不就由男人決定嗎，只要你想，她還能反抗不成？趕緊給陳家生個孫子就萬事大吉了。”

陳家，孫子，這種家族的繼承觀念真的這麼厚重嗎？我開始懷疑當初他們娶我的目的。

3

因為她的一個行為，我終於決定立刻買房，哪怕地段不是太好，面積不是太大，只要有一席之地給我和女兒遮風避雨，我就逃似的離開這個表面氣氛融洽，實則勾心鬥角的地方。

在他大姑家作妖了幾天，終於她沒力氣了，提著行李箱又回來，一進門就給我一個下馬威：“去，把衣服給我洗了。”

我看著一箱子皺巴巴，像醃菜的衣服就犯惡心，感情她是故意把衣服弄得七零八落回來噁心我，看到我在給女兒洗衣服，索性換一種方式來發洩不滿。

公公年輕的時候就寵著她，性格有些自私也在所難免，我沉住氣，念在她好歹是長輩，一把接過衣服然後丟進洗衣機，另一邊把女兒的衣服泡在盆子裡開始揉搓。

“你幹嘛！”她衝進廁所：“我的衣服也必須手洗！”

洗衣機轉動的聲音吱吱不絕，我呆愣的望著她：“又不是什麼名貴的，為什麼要用手洗？我還要洗豆豆的。”

“我的衣服就不能和豆豆的一起洗嗎？”

“小孩子的衣服怎麼能和你的一起洗？”

這下子好了，雖然我沒覺得說錯什麼話，她逮著隻言片語發揮，罵罵咧咧，裝模作樣抹眼淚：“我才四十多歲，兒媳婦就嫌棄我髒了，以後幾十年怎麼過哦！”

“你！”我像一隻被戳破的皮球，任憑往裡面充再多的氣，也沒辦法鼓起來，人在屋簷下，身不由己，只能忍著氣按下電源，把她的衣服拿出來裝到另一個盆子裡。

她似乎滿意了，一副勝利了的樣子，抄著手坐在沙發上，嬌滴滴的吃著我剛洗好的水果，女兒看她來了，爬到她腳邊喊奶奶，卻被不屑一顧。

我看著一雙泡得發白的雙手，當初這雙手遊走在鍵盤上，一天的功夫就可以給一個公司帶來不少的收益，而今卻和洗衣粉打交道，被摧殘的體無完膚。

我如鯁在喉，暗自決定一定要買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

4

買房這件事我和陳旭早就商量過了，當晚再跟他提起來，順利的很，其實他也怕我和婆婆相互不爽，弄得家裡雞犬不寧。

當初孃家怕我沒有收彩禮，到婆家不受重視，湊了10萬塊給我壓箱底，關鍵時候應急。10萬塊加上這幾年攢下來的，約莫20萬，足夠首付的一半了。

“我出一半，你出一半，房產證上寫我倆的名字，沒意見吧。”

陳旭點了點頭，帶著一點沉重，空氣一下子凝固了，豆豆還在旁邊玩玩具，積木咔嗤碰撞的聲音清晰的很。

我媽聽說我用那些錢付了房子首付，她很贊成。她一直知道我想在家裡養一點小寵物，一是無聊的時候好打發時間，二是豆豆需要一個動物小夥伴來培養心性。

婆婆一開始很反對，說她對狗毛過敏，我且信了，直到豆豆一歲左右，一天偶然看見她在小區樓下逗隔壁阿姨家的狗。

我當時很不爽快，故意晃到她倆面前：“媽，你不是說對狗毛過敏嗎，怎麼今天有心情逗這隻小泰迪呢？”

她有些尷尬，咯咯巴巴地說：“不是，媽不是怕動物對豆豆不好嗎，萬一惹上寄生蟲可不得了。”

這下我一點都不相信了，其實她不是不喜歡狗，只是不喜歡我造她的房子，亦或不喜歡我。

現在好了，媽聽說我馬上就有自己的房子，立刻買了一隻半歲大的金毛犬送給我，我們約在一個公園，談了會兒心。

媽說：“你婆婆以前被寵壞了，很討人嫌，但現在你快要搬出去了，就暫時不要掃她的興，順從幾天啊。”她捏著我的手：“不過她要是過分了，你也不要怕，孃家這麼近，有什麼就告訴媽，媽給你撐腰。”

我點點頭，一隻手抱著豆豆，一隻手摟著媽，又看著媽送的那隻憨態可掬的小狗，頓時覺得好幸福。

我給狗狗取名樂樂，寓意我們一家人能一直快樂。

為了不讓婆婆發現馬腳，我把它暫時藏在了新房，正好工人在裝修，它可以做‘監工’，我只要給它準備好吃的喝的，偶爾去看看。等到時間住進去，新房就只有我們一家三口和一隻狗了。

5

我想盡早離開這個無法施展手腳的地方，和陳旭商量好工人把大白刮好就立刻搬過去，先添置一些簡單的傢俱，有床有桌子就好了，其他不是必須的東西慢慢安置。

他知道自己媽的脾性，對我的要求也預設，不過畢竟是親媽，他答應的時候並不乾脆。

管他幹不幹脆，只要我的目的達到了，就能舒服一陣子。新房附近有一個幼兒園，聽朋友說還不錯，正好豆豆到了上學的年紀，我把她安排了就能徹底解放，找個工作開始新生活。

樂樂在新家孤零零的待了三天，大白刮完了，只剩一間客房沒有砌地磚，傢俱公司也把床和桌子搬來了，我急不可耐，晚上悄悄地收拾東西。

正起興，陳旭拉著我坐到床上，附在耳邊悄悄道：“老婆，還有十多天就是媽的生日了，要不我們先把這段時間熬過去再提搬家的事。”

我這才想起來十四天之後是婆婆50歲的生日。

其他日子就算了，50歲生日對女人來說很重要，要是兒子媳婦都不在身邊，那得多糟心啊，我思慮了一下，覺得有些道理。

婆婆固然有時候不講道理，又小家子氣，好歹沒害過我，看在她是陳旭媽的份上，禮節還是必須到位的，就當最後一頓晚餐吧！

當我們快要達成一致時，突然，我想到一個問題，樂樂怎麼辦。這些天工人陸續裝修完畢，我真的就把它關在那兒嗎，一隻半歲大的狗狗孤零零的守著沒有人氣的空房，它肯定會很難受的。

“要不送到你媽那兒。”陳旭說。

“不行！”

雖然我媽知道我很喜歡動物，她也不反對養，但是家裡的大嫂有鼻炎，對毛髮過敏，最近她又在備孕，把狗送過去不好。

“那……”他撐著下巴又有了主意：“帶回家吧。”

“如果你媽特別反對怎麼辦？”

“現在豆豆大了，她也沒辦法拿以前的藉口說事，再說了，我媽是一位很注重形式的女性，她生日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都風平浪靜，你說是吧。”

如果她實在嫌棄樂樂，我就把樂樂拴在樓道上，不打擾到她就行了。

6

第二天我就把樂樂接回家，婆婆剛開始不悅，我編了個謊，說是朋友家寄養的，過幾天就送回去，她才勉強接受。一點沒把我和樂樂放在眼裡，興高采烈地去廣場找小姐妹跳舞。

總算鬆了一口大氣，暫時享受幾天把狗狗留在身邊的日子。

很快她的生日就來了，按照慣例她要親自下廚款待客人，這些客人大部分是舞伴，還有鄰居，除了幾個人，其他的我都不怎麼認識。

那天正好我要幫豆豆辦理入園手續，陳旭公司請不到假，就沒人陪她款待客人，她一反常態的表示理解，說家裡變成她的主場才好，不讓我們年輕人摻和。

早上走之前，我把狗糧放在樓道，又放了一碗水，足夠樂樂吃一上午，下午我們回來再一起一家人吃個飯，算是給婆婆慶生。

因為有新的房產，入園手續辦的比較順利，有個家長因為本地房產平方不夠，還受了點波折，我看到她卑微的求園長收下自己孩子的時候，還有些竊喜，幸好在豆豆入園之前買了房子。

和園長交談一番，囑咐了一些關於豆豆習性的事情，我就帶著她回家了，剛好看到陳旭的車進車庫，我尾隨其後，與他一起進了電梯。

快到屋門外，一股奇藝的香味瀰漫樓道，我拱著鼻子嗅，發現味道是從自家傳來的。我從來沒有聞過這種味道，特別好奇婆婆做了什麼好吃的，一隻手抱著豆豆，另一隻手拉著陳旭衝一般的回家，全然忘了一件事。

“媽，你在做什麼好吃的？”陳旭問。

婆婆一挑眉，露出的笑容很富有深意，她手裡端著一大盆肉，快速溜到飯桌前，咚地放下，又幾步迅速拿來碗筷，招呼著：“好了，吃飯吧。”

我聞出來香味的出處就是那盆肉，手都來不及洗，夾起一塊就往嘴裡送，肉質緊實彈牙，飽含汁液，每一口都清甜可口，我從來沒有嘗過這種味道。

“這是什麼肉啊，媽？”我問。

她淺笑，兩眼彎彎，看我將肉下肚，頓時皺紋都舒平了，用筷子輕輕指著菜：“多吃點，這肉性溫厚，你多吃點去去宮寒，好趕緊懷個孩子。”

三句話不離開二胎，我剛紓解的心情又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喘口氣都不順暢，就沒接她的話，順手夾了塊小一點的肉遞到女兒手裡。

另一邊陳旭也吃得不亦樂乎，滿嘴流油的樣子滑稽極了。

一頓飯畢，可能因為肉的原因，我們享受了比較融洽的氛圍，相處的這十多分鐘特別輕鬆，我抹抹嘴巴上的油，乖巧的收拾碗筷，在廚房一頓洗刷，婆婆就和陳旭陪女兒在客廳玩。

我一邊刷碗，一邊往外看，這一幕和諧極了，其實如果每天都這樣，我也不會有和婆婆分開住的想法，就算買了新房，把她接過去未嘗不可。

買房的初衷是為了給豆豆更好的學習環境，而這個目的我也達到了，如果婆婆能少作一點妖，別跟外面的人說三道四，我可以和陳旭商量把她接到新房去。

畢竟老人獨居是一件很悲苦的事情，就像我自己的媽，就算大嫂再不喜歡她，她也想和大哥一家人住在一起，好歹生活能有點生氣。

樂樂一隻狗子獨自守在新房我都心疼，何況是丈夫的母親呢。

想到這裡，我突然意識到一大家子都吃飯了，人家樂樂還餓著，也該給它弄點好吃的，正好今晚上吃肉，給它弄點湯泡飯也挺好。

說幹就幹，我盛了一小碗飯，舀了一勺熱湯，樂呵呵的開啟門喚著樂樂，但叫了好一陣也沒看到它從窩裡鑽出來。

這時候我都還沒注意到，身後那雙不知是心虛，還是竊喜的眼神。

7

得知婆婆燉了我的寵物狗，我氣得把端在手裡的熱湯潑在婆婆臉上。

原來婆婆早就看出來樂樂是我的狗，於是把歪心思打到了它頭上，可憐樂樂只是一隻半歲大的狗狗，生生被拉去屠宰場，無論怎麼叫喊，能拯救它的人已經不在身邊。

婆婆的幾個舞伴吃掉半隻，晚上燉了半隻。我扣舌根，一口一口的吐出來，食道被灼地火辣辣痛，每一口嘔吐，每一顆淚水，像硫酸一樣侵蝕我的心。

吐到暈眩，我在模糊的影像中逐漸看清事情的真相，原來她從沒有和我好好相處的想法，她一心就是殺威，逼我生二胎。

可終究她算漏了一點，我和陳旭偷偷買了房，再也不用窩在這個名存實亡的家。

陳旭知道晚飯是狗肉時，也吐了不少，他說只感覺腳底下起了涼風，好像樂樂在轉悠，颳得他心裡發毛。

可即便這樣，他還是在該聽誰的這件事上有所權衡，猶豫不決。

“要麼你跟我回家，要麼你就留在這裡。”我放下狠。帶著豆豆頭也不回地離開，曾經這是她的做派，而今我也心高氣傲一回。

他嘆了口氣，追上了我的步伐，路上接到婆婆的電話，陳旭指尖輕滑，一切歸於平靜。

不是所有人都要為她的矯情買單，我受夠了，她兒子也受夠了，那就不要見面，各自安好，萬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