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聽說沒,俞家大少爺病得要死了,府里正給他尋媳婦沖喜呢!”
“嘖嘖,定親的那家早退婚了。誰還會把女兒往火坑裡推。”
“高門大戶自是不可能。可有不少小門小戶打算賣閨女過活的呀,那俞家可是家財萬貫,也不是誰都要的。”
聽到這訊息的時候,黃鸝正在河邊拆繭。把泡軟的蠶繭剖開,取出蠶蛹,留下蠶絲,手凍得通紅。她家幾代都為俞家養蠶,自是知道俞家的財力。
若能嫁進俞家,當真是一步登天。
黃鸝收拾好歸家,恰好聽到爹孃在提她的婚事,便豎著耳朵在屋外偷聽。
家底薄弟弟娶不上媳婦,竟然想用她換親。換親的那戶人家她認識,那家女子倒是個全乎人,哥哥卻是個愛喝大酒的跛子,長得歪瓜裂棗。
黃鸝一口氣堵在胸口,可她知道抗爭無用,自小家裡拿她當草,不會在意她的死活,說不定還會被鎖起來。
她忽然想到那俞家大少,若能嫁進去,哪怕當寡婦,也比在寒門受苦強萬倍。
02
黃鸝聽聞城中有一處荼靡雅舍,一樓是普通點心鋪,二樓做的生意可以成人所不能,便在一個夜晚摸黑扣開了銅錢街十六號的門。
二樓入眼一紅一白兩株荼靡開得茂盛,神態慵懶的男子正在給它們澆水,正是這裡的主人,觀月。
黃鸝侷促地上前請求,讓她成為俞家大少的媳婦。
觀月停下手裡的活計,說:“你的願望我可以幫你實現,但要你用自由換,你願意麼?”
黃鸝猶豫了一下,點頭,只要能過上好日子。
觀月擺擺手,小廝端來一塊被桑葉託著的白玉糕。告訴她,吃下之後,方可心想事成。
黃鸝從未吃過點心,拘謹地掩下袖口的破洞,小口嚥下。
觀月目光溫柔,小聲告誡,在這裡做過生意的人,此生不能做惡事,如有違背則死後靈魂不入輪迴,歸雅舍所有。
“姑娘,有得必有失,人生十全九美已是極好。”
黃鸝點頭,乘著夜色離去。
第二天,俞家來人向黃鸝提親,說是算命先生算過了,黃鸝姑娘的八字和俞家大少的八字十分相合。若能娶了黃鸝,少爺必將逢凶化吉。
黃家二老自然十分欣喜,俞家給了厚厚的彩禮,完全夠給兒子娶媳婦,還能再購置幾畝田地。
黃鸝在屋裡聽得真切,這一次也算是給自己掙個命。
03
嗩吶一吹,不是昇天就是拜堂。黃鸝覺得自己這親結的可能兩樣全佔。俞大少病得起不來床,黃鸝只得和公雞拜了堂。
也許黃鸝真的旺夫,她嫁進來不久,俞大少的病竟然漸漸痊癒。
那天他們補了個洞房夜,黃鸝沒想到俞少爺竟然如此溫柔,和她溫存了小半夜才要了她,緩緩地。
俞川,她默唸相公的名字,胸口好像藏了個寶貝。
成了俞家的大少奶奶後,下人送來不少錦衣華服,上面都有織縷閣的刺繡。黃鸝從小養蠶,卻一直穿粗布衣服,除了出嫁那天,這還是第一次綾羅加身。
她一件一件地試,不管是繡著彩色鴛鴦的旗袍還是淺蔥絮有貂毛的秀禾,她穿在身上襯得身段婀娜,明豔端莊。
當真人靠衣裝。
丫環的眼神也豔羨地黏在上面,黃鸝見了便問,“可是喜歡這件衣服?”
丫頭點點頭,又惶恐地搖搖頭。
黃鸝笑了,“怕什麼,這衣服賞你了。”
丫頭驚喜地收下。
第二天,黃鸝便和管家說自己的衣服不見了,一搜,果然在那丫頭的房中搜出。不論丫頭如何哭訴冤枉,還是被趕了出去。
黃鸝從底層爬上來,自然看得出她試衣時,那丫頭的眼神從羨慕變為嫉妒。有妒有慾望,便會生出走捷徑的心思,況且她的少爺那麼俊......
她不允許身邊有這種威脅。
04
俞川痊癒後不久,老夫人便覺得黃鸝配不上自家的兒子。當初娶她是為了沖喜,說破大天也就是個下賤的粗俗丫頭,怎能配金尊玉貴的少爺。
俞老爺是老儒生,中過進士,分外在乎家族聲譽。在外人看來黃鸝救了自家兒子一命,所以決不能休棄。俞夫人是大家閨秀出身,在乎門當戶對,這麼個丫頭媳婦,實在不對她胃口。
俞夫人帶她去交際,可她什麼都不會,又沒見識,窘得不知道如何。俞夫人失了顏面,覺得十分丟人。
回來便以沒有規矩為由,讓她在太陽底下站了兩個時辰。幸虧黃鸝底子好才沒有曬暈過去。
俞夫人給她請了幾個老師,從儀態到琴棋書畫,從頭開始學。
黃鸝學得頭暈腦脹,一天十二個時辰,偏偏連一刻都不能自主,心裡十分苦悶。
晚上回去找俞川哭訴,俞川安慰她,“娘也是為了你好,而且她年紀大了,還是順著她一些吧。”
黃鸝點點頭,繼而雙頰發紅地把俞川拉到懷中,“我以前學過些按摩手法,定能讓夫君舒服。”
俞川則把頭從黃鸝的腿上撤出,“這些事讓丫頭去做,你是主子,只要端莊即可。”
她愣了一下。
05
隔天,黃鸝發現她喜歡吃的肉菜全被撤走,只剩下綠油油的一片。原來是餘夫人嫌她胖了。
一上午頭頂著碗練習走路的儀態,肚子餓得狠,稍微錯一步那幾個嬤嬤便上手擰她,全是在不能見人的位置。
不能吃多,不能自主,什麼都不被允許,還要被教訓,像極了籠中鳥。
黃鸝覺得要瘋了,第一次頂撞了婆婆,推了管教嬤嬤,直奔書房找相公。
俞川,俞川,她心裡默唸著在這個家唯一給她溫暖的人。
誰知書房裡卻傳來不該有的聲音,黃鸝通曉人事,顫抖著身子,逼自己順著門縫窺探,面色慘白。
青天白日,書桌案臺,牆上還掛著聖賢語錄,俞川竟按著一丫頭做那事......
那天,因為對婆母不敬,她被罰跪了一夜祠堂。
穿堂風涼得通透,像極了她現在的心情。
而那丫頭沒多久便從小門抬進了俞家,成了府裡二姨太。
敬茶那天,二姨太“不小心”潑灑了茶杯燙傷了她,可眾人漠視了這點,沒人替她說話。二姨太敷衍地道歉,滿臉譏諷。
趁沒人的時候,二姨太和她耳語,“家妹多謝夫人照顧了。”
那女人淬毒的眼光,瞧得她心慌。後來她才知道這人叫梓桃,是被她冤走的丫頭的姐姐。
都是報應。
06
先是一條項鍊,再是一件衣服,桃姨娘仗著寵愛一件一件搶她的東西。
從敬茶那事開始,她就明白了自己在這個家的地位。孃家沒背景,偶爾還來打秋風,表面被人尊為夫人,實際連下人都瞧不上她。
黃鸝越發低調沉默。
可桃姨娘卻不想放過她,又瞧著她好拿捏,變本加厲地欺負她。
一日晚飯,桃姨娘趁全家都在,斬釘截鐵地說黃鸝與扮作丫頭的小廝私通。
黃鸝面上裝得極為鎮定,“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尤其是這種汙人清白之事。”
桃姨娘冷笑道,“你還懂得什麼叫汙人清白?我是親眼見到的,不然把你屋裡那個男扮女裝的丫頭叫出來,咱們來對峙!”
黃鸝點頭,但她說不知是哪個丫頭,便由桃姨娘來指認。一個管事嬤嬤帶那人進到屋裡去驗明正身。
桃姨娘正得意洋洋地瞧著黃鸝,卻不想那嬤嬤驗證完了出來,證實那人是女兒身。
桃姨娘大驚,“不可能!我明明見到......”
“人是你認的,還有假?妹妹應該是看錯了。”黃鸝黑洞洞的眼睛看著她,讓桃姨娘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黃鸝證明了清白,俞夫人便對桃姨娘問起責來了,“沒有證據就瞎嚷嚷,想讓外頭的人都聽見俞家的大少奶奶偷人了?”
俞家父子臉色難看,外頭的人怎麼會管真相是啥,姨娘嚷出去的主母偷了人,誰還不信?到時候別人怎麼看俞家,妻妾不和,頭頂戴綠?
於是,桃姨娘失了寵。
07
黃鸝回去後便給了那丫頭一筆錢,沒多久那丫頭便辭工了。
是了,那丫頭和她哥哥是如照鏡子般的雙生子,那日特意要桃姨娘瞧見哥哥後,就讓他走了。黃鸝特意設下這個局,為的就是請君入甕。
果然桃姨娘中招。
她知道要臉面的人家最忌諱這種事,尤其像俞家如此迂腐偽善的人家。於是打蛇打七寸,她之前的隱忍就是為了這一刻。
沒了桃姨娘生活還在繼續,黃鸝依舊被婆婆磋磨。
婆婆嫌棄她沒有一身雪肌玉膚而讓她整宿泡澡,還讓人將她搓得面板血紅。
她稍加反抗便會被罵賤骨頭。
那一聲一聲,嫌棄而厭惡,似要砸進她心裡,黃鸝恨得出血。
終於有一天,井裡發現了婆婆的屍體。
那是黃鸝忍無可忍的後果,那天浴室只有她和婆婆,便趁其不備將其溺斃,然後拋屍到井裡。
如果是平常的女人做不到這些,可這點力道於從小做慣粗活兒的她來說,不算什麼。
黃鸝笑得扭曲,“賤骨頭?呵,賤骨頭就是硬。”
08
二姨娘失寵,俞夫人死了,黃鸝終於揚眉吐氣。
她拿到管家鑰匙,一瞬間百感交集。
她可以不用看人臉色,終於可以自由地過活了!
俞川死了娘,傷心了一陣。黃鸝心疼他,特意親自下廚給他煲湯補身體。而俞川則不允許她再做這些,因為這不是一個主母該做的。
黃鸝不聽,以為他只是心疼自己,第二天照去廚房,卻被丫頭小廝請了出去,因為少爺囑託過不許少奶奶入內。
黃鸝心涼了一半,她總覺得和夫君之間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膜,怎麼都穿不透。
晚間俞川回來,黃鸝抱住他,對他傾訴由來已久的愛意。
她愛這個男人,想要他的心。
俞川卻拉下她的手,不以為意,“作為主母,你只要端莊地活著就好。”
她忽然想起來,俞川對她,從不做出格的事,哪怕是在床上。可他會對別的女人用花樣,說不正經的話,但對她永遠溫柔而冷漠。
他只是將她當成一個正室夫人的幌子。
而不是一個人。
黃鸝趔趄而出,早有嬤嬤攔下,嬤嬤面無表情冷聲道,“夫人已落下許多功課,該好生彌補才是。”
黃鸝面上一片死白,更深的恐懼從她的心臟蔓延到四肢百骸。
雅舍的紅色荼靡又綻開一朵,開得明豔而嬌嫩,觀月知道又有一個靈魂在死後將被他收入囊中。
真可憐,到了還是逃不過籠中鳥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