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小電的男朋友小杜,幾天來持續敲開我的辦公室門,說安小電快要病死了,一定要我去看看。
就算安小電真的要病死,能救她的只有醫生而不是我。可是小杜說,你是小電的恩人,你不管她,誰管她?
小杜的腦子有點二,真的,二得不行。
我們三個人的關係有點複雜,安小電剛來我們公司上班時,我以為她單身,然後對她展開了追求,我是經理,總把最好跑的業務撥給她,偏心得令別的同事跑去老闆那裡告我的狀。
幸好安小電非常聰明,再加上我的幫助,她很順利地通過了實習期。然而當她的月收入達到五千以上時,就把小杜從老家叫來了,也進了我們公司。
這時她才對我坦誠不是單身,已經和小杜好了三年了。
怪不得每次我送她回家,說要上去坐坐時她總是裝傻,而我以為她不過是想端端架子。然後我就發現自己是個大悲劇,安小電站穩了腳跟後,我就不再重要了,因為老闆直接對我說,安小電是個業務人才,幸好你給了她機會。
從這天開始,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個笑話。我只好假裝不介意,從老家帶來的臭豆腐,全部門人人有份,也沒落下安小電和小杜的。
安小電和小杜吃了我的臭豆腐,大概商量了一下,就覺得我這人是條漢子,於是特地在家裡做了頓飯,兩口子單獨請我,話當然不能挑明,就是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二
我繼續和安小電在工作上精誠合作,我們這條線的業績,把別的組都比了下去,老闆高興得很,有一次喝了酒,居然很八婆地說,要是沒有小杜,你和安小電是多合適的一對,男的猛女的精,聯手打天下,天下就是你們的!
其實我心裡何嘗不是這麼想的。良禽擇木而棲,可是小杜明明是枯枝,見了客戶話都講不利索,有一次結結巴巴地問一位客戶,劉總,請問您貴姓?
想起小杜的傻樣,我冰冷而高貴地笑了。安小電就在這時推門進辦公室,研究了一下我莫名其妙地微笑,然後小心翼翼地說,我能讓小杜一起跑隆夏商貿城那條線嗎?
我怔了。隆夏商貿城是個投資上十億的大專案,如果跑成了,至少是我今後五年的人生底氣。我早就規劃了要和安小電如何操作,現在她卻要小杜摻和進來分一杯羹,憑什麼?
數月來累積起來的好人品,在這一刻終於全線潰堤,盯著安小電的臉,新仇舊恨一起爆發,我狂吼,不行。
我把安小電趕出了辦公室。重新坐下後,仍然氣得呼吸不暢。看來跟笨人相處久了,再聰明的人也會變笨,安小電已經毀了,真的!
然後,安小電就病了,幾天不來上班,大概,她在要挾我。
三
安小電與小杜住在一處租金很便宜的房子裡,到處是狗屎,賣菜的流動小販就在她家的窗戶底下大聲叫賣。
我曾經勸安小電搬家,她說,我在攢錢。
女孩子都愛攢錢,攢來做嫁妝。特別是小杜的老家,據說窮得就指著媳婦的嫁妝過日子。我想告訴安小電,我家不要嫁妝,甚至也不必生兒子。幸好這話沒說出來,不然將丟更大的臉。
安小電果然病了,我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病氣,然後發現陽臺支著個小爐子。裡面熬著黑乎乎的中藥。
我不是對中藥有偏見,但我覺得,病了就該上醫院。小杜趕緊說,這服中藥很有效的,吃了管好。
安小電也躺在床上附和說,管好。
安小電病得兩頰都凹下去了,說一句咳嗽一聲,我真想罵人。
把安小電送到醫院是晚上七點,掛號和拿藥的時候,安小電都得提醒小杜,去排隊。
小杜的動作總是很遲緩,每次都讓我搶先,而且,他也沒帶錢。
除了在公司碰面,其實我沒有與小杜過多接觸,我一直以為他就是蠢而已。
而且還很準確地回憶起在安小電家吃的那頓飯,菜端上桌,安小電咦了一聲,問小杜,我買的醬肘子呢?
直到飯吃完,醬肘子也沒上桌,安小電問了兩次,小杜不應,也就算了。
可是進門的時候,我去廚房巡視過,明明看見醬肘子就擱在灶臺上。
安小電得的是肺炎,再拖一拖,大概連小命都沒了。被醫生嚴厲責備過後,安小電留院觀察一晚,小杜回去拿洗漱用品,我留下來與她面面相覷。
不是沒有話講,只是無論說哪句,都有點尷尬。
然後,安小電用低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再度請求我,讓他一起跑隆夏吧!
她說,讓他賺些錢,我要分手,心裡也會好受點。
窗外的天,明明已經黑透,可是我一眼望出去,看到的景緻,卻彷彿陽光燦爛。
四
我沒想到安小電也和別的蠢女人一樣,以為不再愛某個男人,就是欠了他的。
這晚,我沒有對安小電承諾一個字,安小電也沒有對我承諾一個字。可是,醫院觀察室刺鼻的來蘇味兒可以作證,我們在心裡,彼此定下了一個約定。
隆夏商貿城的合約簽下來那天,小杜破天荒喝了酒,這個往日在公司屁都不敢放的人,這天居然像個交際客一樣,端著酒杯敬每一個人,不管是老闆還是女同事,他的手一律照肩膀拍下去,不分輕重地胡言亂語。
他喝太多了,因為太高興了,這筆提成,他一個人就能拿十六萬。
十六萬,多大一筆錢!小杜在老家的父母,就算給他娶十個媳婦,嫁妝加起來也沒有這麼多。可是我心裡真不平衡,整個合約,都是我和安小電拿下來的,而小杜呢,讓他送個資料都能找錯辦公室,最後乾脆什麼事都不敢讓他做了。這麼個(屍/從)得不行的人,憑什麼讓他分走三分之一的勝利果實?
安小電端了酒杯站在我旁邊,沉默地看著小杜發瘋,卻忽然說,我的十六萬,也給他了。
我吃驚地轉過頭,剛要說話,小杜卻吐了,安小電趕緊把酒杯遞給我,走上前想把他弄到衛生間,小杜卻使勁甩開她,石破天驚地大吼,滾,婊子!
人們立刻安靜,安小電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淡定地走回來,從我手裡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五
安小電從與小杜同住的房子裡搬走,我給她推薦了好幾處地方,她都不置可否。
然後,她自己選定一處房子,卻是與公司另兩個姑娘合租。
我終於成了安小電的男朋友,儘管我知道全公司都在背後笑我。老闆說,讓他們笑去!你和安小電是天生一對,強強聯合,所向披靡!
我和安小電的下一個目標,是龍湖度假村,老闆說,這個工程談下來,給我的就不止是業務提成,還有公司股份。
大好前程就此展開,我想,安小電應該和我一樣高興。
她當然高興,談到工作就眉飛色舞。
可是,我們只能談工作,在她那有兩個室友竄來竄去的房子裡,我就像個塞滿火藥的啞炮,絕望地等待爆炸。
說起來令人不相信,我沒有真正碰過她,其實不是不可以,比如擁抱和親吻,當著那兩個室友,我也大大方方地做過。
但是,人家一走,屋子裡只剩我們兩個時,瀰漫在空氣裡的淫蕩氣味就沒有了。我們就像兩個革命同志,親密無間,卻無比純潔。
事實上我比誰都急,我急的是怎麼就走進了死衚衕,轉來轉去,心裡想的,全是關於自己的尊嚴。
是的,安小電從來沒有主動探討一下,關於我和她的未來。
她就像個橡皮娃娃,我可以把她捏成任何形狀,但休想讓這個娃娃活起來。
有時候我會想,犧牲三分之一的提成和被人嘲笑一百年的代價換來的這段感情,有什麼意思?比起差點用中藥活活喂死安小電的小杜,我並沒有高尚到哪裡去。
我和小杜都沒有得到安小電的愛。我請她吃過那麼多次飯,送她回過那麼多次家,要愛早就愛了。
六
龍湖度假村的專案成功拿下後,安小電提出了辭職,這一次,她把自己應得的提成全部留給了我。
好吧,她仍然執著地認為,不愛一個男人,就是欠了他的。現在,她的債全部還清了,可以自由地飛走了。
這天我也喝醉了,德性和小杜一模一樣,和每個人碰杯,用力拍每個人的肩膀。
散場後,我卻執著地跟著安小電回家。她的室友恰好不在,因為我給了她們兩張牛排代金券,於是兩個姑娘興高采烈地為我騰了地方。
安小電已經讓我瘋到顧不得要臉的地步了。
然後,我就抱住了她。
可是我不快樂,我抱著的這個女人,她的全身硬得嚇人,我用手掌觸碰過的地方,那些汗毛都一根根地應聲而立。
我最終放開了她,抽一支菸就走了。
拉開門的時候,到底不甘心,問了一句,為什麼不愛我?
我以為安小電會一如既往地沉默,沒想到她回答了我,她說,你還是先想想,為什麼愛我吧!
為什麼愛安小電?理由很簡單,她能在事業上助我一臂之力,我們在一起,奮鬥的能量和成功的可能性,都是加倍的。
說完我就沉默了。原來安小電不愛我的理由,一直在我心裡,只是我自己不肯正視而已。
和所有蠢女人一樣,安小電要那種純粹的愛情。我卻時刻計算著回報率,這樣的愛情,和小杜那自私到令人難堪的愛情一樣,令她承受不起。
我再也沒有見過安小電,我決定把這個女人,連同她僵硬身體留給我的夢魘,埋在春天裡。
但是,我其實挺想念她,希望她在尋找愛情的旅途中,一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