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歲出頭的他,頭髮已是花白。坐在我對面的他,抽著煙,長時間的沉默。再開口,他聲音低沉地說:人這一生,要經歷多少風吹雨打,才能看到彩虹?
在別人眼裡,他身上附著著“富二代”的光環。
他的原生家庭在他成長的地方也算不錯。父母透過白手起家,積累了一定產業。在他高中時,父母就將他送到了一所省級私立學校讀書。
這在那所小城,幾乎是破天荒的大事。前所未有,聞所未聞。
一年的學費幾乎就是普通人家三到五年的收入。
為了這個決定,父母連續幾天沒閤眼。那時的他因為父母忙沒時間管理,染上了打遊戲的壞習氣,功課一塌糊塗。
“他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如果孩子沒出息,掙多少錢也沒有意義”
他說,雖然在這裡接受了優質的教育,但也造成了他心靈的極度扭曲。
他在班裡是最窮的一個。宿舍裡的八個男同學來自全省的不同地方,幾乎每個家裡都有企業。他家裡雖然有錢,但都是小錢,還是父母的血汗錢。臨行上學前,媽媽對他說,錢要省著花,咱是來學習的,不要和他們比吃穿。
不是他要和他們比吃穿,是那種無所不在的落差讓他總是如芒刺在背。
人家們那是真有錢。雖然學校都有統一的校服,但舍友們的鞋都是上千的,牌子他聽都沒聽過。大家平時談論的話題他一句也插不上嘴,因為他實在是不懂。他們根本不知道節省是什麼概念,雖然在同一所學校讀書,但所處的世界是千差萬別,雖然大家都刻意不去炫耀什麼,但那種刻意更讓人難受。
每次放學,學校門口都停滿了豪車,而他得自己拿著行李,一個人坐公共汽車回家。
他學習很刻苦,只有這樣他覺得才能對得起父母為此的付出。而很多同學,家裡已經做好了出國留學的準備,只等著高中畢業。
在這裡的每一天,那種無形的差異都在折磨著他。他覺得自己自卑極了。
不得不承認,人和人之間的先天差異。儘管他如此努力,也只勉強考上了一所三本院校,讀的財會專業。
大學生活過得飛快,高中時的陰影似乎淡了許多,他覺得自己又能如正常人一般挺直腰桿走路了。
臨畢業前,爸爸對他說:家裡的責任已經盡到了。畢業之後,你要自己養活自己,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多年以後,再回憶,是滿腹的心酸。
父親原本也沒什麼錯,但多年之後他每每提及,都是無法釋懷的痛。
那個時候,他是多麼希望家裡能再幫他一把。
他身上帶了三百塊錢。為了能在找到工作之前節省些花費,他住到了北京的大學同學家。同學住在北京郊區,為了找工作,他要坐兩個小時的公交車。中午吃一碗五塊錢的麵條。
現實的殘酷幾乎讓他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大部分招收財會的公司,都要求本地戶口,或者有做賬經驗。
他無數次的吃了閉門羹。
三百塊錢很快就要用完了,他必須在沒錢之前找到一份餬口的工作。迫不得已,他藏起了他的大學畢業證,像廉價勞動力一樣走上了推銷員之路。
他住到了離公司稍近一些的地方,那是一處潮溼陰冷的地下室,常年見不到陽光,一間不足五平米的房間,每個月房租就得五百塊錢。而他的這份工作,連底薪都沒有。
他覺得自己的尊嚴遭到了一次次的踐踏。自己的臉就像被別人踩著在地面上摩擦。街上的人見到拿著傳單的他就像見了瘟疫,紛紛繞道走。有時,連個同情的目光都沒有。
在這份毫無意義又消磨人的工作中,他煎熬了兩個月。
在第三個月時,他實在熬不住了,落荒而逃。
加上找工作的一個月,他在北京總共呆了四個月。他囊中羞澀,但實在無法向家裡張口,只能把僅剩的一點錢買了回家的車票,和北京做了匆忙的道別。以為能在北京幹出一番事業的他,還沒過百天,就被現實打得鼻青臉腫落花流水。
僅僅三個月的北京經歷,卻無數次像噩夢一般浮現在他的腦海。
之後的許多年中,他常常夢到自己在找工作,四處碰壁,兜裡沒錢,吃沒地方吃,住沒地方住,急得滿頭大汗但又無計可施。
但他又無數次的設想,如果當時父親能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他一把,哪怕多給他一些錢,他或許會有一個不一樣的未來。那些錢,能支撐他不必那麼著急的就向現實妥協,容他多些時間去適應,去改變,或許如今的他就是另外一番天地。
父親對他一直都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在經濟很緊張的時候,父親願意花大價錢送自己讀私立高中。但在大學畢業後就不再為自己多花一塊錢。
父親在他的記憶中,總是一副板著面孔的冰冷的樣子。父子之間沒有過任何溫情的時刻,也沒有過促膝談心的畫面。父親,更像是一個屋簷下有著血緣關係的陌生人。
父親,在當地人口中算得上是成功人士,但他知道,作為父親,他有多失職。
他在北京流浪到快要睡大街的時候,家裡每月有上萬的收入。他希望家裡能再幫他一把,但父親冷靜的拒絕,父親說一不二,母親絲毫不敢違抗。
他穿著母親手織的毛衣,手機外殼幾乎磨得看不到本來的顏色。他過得是連普通人都不如的生活。
沒有辦法,他灰頭土臉從北京滾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