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故事>

(追憶母親之四)

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咬咬哪個手指都是疼的。母親懷裡抱著兩個多月大的妹妹,後面跟著兩個哥哥,從屋裡跟到院外,母親眼神憂傷黯淡,心中的無奈寫在了臉上,但仍語氣堅定、態度堅決地叮囑著父親和嬸子:“省城醫院的醫療條件好,一定能治好三兒的病,但不管是死是活,你們都要給我帶回來。”父親和嬸子抱著我走了好遠,母親還站在原地嘟囔著:一定給我帶回來,一定給我帶回來……

“扔了吧,我看是沒什麼希望了,別再折騰了,看現在這樣,就怕錢花了也不一定能治好,帶回去也是個累贅,家裡還有四、五張嘴等著吃飯呢。明天咱們就回去,見了他母親就說醫生看過了,孩子已經不行扔到省城了。”父親吧嗒吧嗒抽著煙,聲音有些顫抖,說完這些話轉過頭抹了一把眼淚。

“哥,明天還是讓醫生看看吧,興許三兒就沒病呢,大嫂臨出門也再三叮囑,讓我們不管是死是活,一定要把孩子帶回去。”嬸子這樣說著,眼淚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好,那明天就去醫院再試一下吧,去也白去,今天下午醫生態度你也見到了,看樣子是治不好了。”父親顯得無奈又無助。這是父親和嬸子在省城某旅館安頓好後的一次簡短對話,就是這個對話,父親和嬸子第二天又抱著我到了醫院。

那是一個冬天的早晨,天氣陰沉沉地,十分寒冷,凌冽的北風捲過,寒到了骨頭縫兒裡。父親和嬸子一大早,來到縣城汽車站,嬸子雙手緊緊地抱著一個老棉布被子,裡面裹著一個一歲多的孩子,孩子骨瘦如柴,肚子卻鼓得像個球,臉色蠟黃,已奄奄一息,那個孩子就是我。父親、嬸子在寒風中等了半個多小時,通往省城的長途汽車開了過來,他們急匆匆抱著我坐了上去。

父親、嬸子帶著我,一路顛簸,趕到了省城某醫院已是下午4點多。父親忙著去辦理掛號、繳費等手續,嬸子把裹著的棉被給我拿開,拉著我的手在醫院門診部一個角落耐心地等著。周邊的人過來過去,想看國寶大熊貓一樣上下打量著我們,你一句我一句小聲議論起來:“你看這孩子怎麼了,人都瘦成這樣了,肚子還鼓鼓的,臉色也不好,這是得了什麼病啊。”“是不是得了肝炎,離他們遠點,別傳染上了。”大家七嘴八舌,把嬸子說的後背直冒冷汗。等父親辦完所有手續,醫院就快下班了。

我們在後後面排著隊,輪到我們時,值班醫生說:“到下班點了,明天再來吧。”父親懇切地央求著:“大夫,您就行行好,我們大老遠從鄉下來的,你看孩子都這樣了,就給看看吧。”那名大夫邊換衣服邊瞧了一眼說:“怎麼孩子瘦成這個樣子,這還能治嗎,我沒見過這樣的病人,你們還是明天過來吧,明天上午我們科陳主任出診,讓他看看,他若說治不了,你們也就別瞎忙活了。”父親、嬸嬸抱著我,無奈地離開醫院,找了一家小旅館住了下來。那會的旅館都是幾個人住一個屋,父親和其他幾不認識的男同志住在了一起,我跟著嬸嬸一起和其他幾個婦女住在了一起。

這名醫生不經意的回答,給本就沒報多大希望的父親又潑了一瓢涼水,沉重的心情一下低落到了谷底。他和嬸子只顧著趕腳,中午也沒來得及吃飯,都有點餓得發慌了,父親和嬸子隨便吃了點乾糧,喝了幾口涼水,然後找旅館的服務員給我化了一奶瓶煉乳,送到我的嘴邊。後來聽嬸子講,那會我根本什麼都吃不進去,喝一口吐半口,讓誰看了都感覺沒得救了。父親和嬸子簡單吃了點乾糧,開始商量第二天去醫院的事,這就開頭那一幕的對話。

我還算是幸運的,父親、嬸子商量的結果,是尊重母親的意見,讓醫生給再給看看,不管治療的怎麼樣,是死是活都要按照母親的意願帶回去。第二天一大早,父親、嬸子抱著我再次來到醫院,見到了昨天那個醫生推薦的陳主任。嬸子小心地把棉被開啟,陳主任看了我一眼,用力摁了摁我鼓起的大肚子,拿起聽診器聽了聽,說到:“這孩子應該沒什麼問題,可能是營養嚴重不良。”然後,醫生開了幾張化驗的單子,結果出來後,證明陳主任的判斷是對的。父親拿著化驗結果找到陳主任,主任看著化驗結果說:“孩子沒事,回去多加點營養,養一段時間就會好起來的。”父親問到:“需要開點藥嗎?”陳主任說:“不用,回去買點雞蛋,讓孩子多喝點奶粉,養養就緩過來了。”在父親、嬸子千萬種設想裡,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但父親和嬸子還是有些不相信,他們還在想是不是診斷有誤,兩人一商量,藥也沒拿,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就帶我回家了。

後來聽母親講,從醫院把我帶回家後,父親找親戚領軍,東借西湊借了12塊6毛錢,買了10塊錢的雞蛋,大約200個左右,又到供銷社買了幾袋奶粉。母親早中晚,蒸一個雞蛋羹,一小勺、一小勺,小心翼翼地喂到我嘴裡,起初由於嚴重營養不良,腸胃不適應,吃進去還是吐,就把雞蛋減到半個,然後一點點加量,再喂點玉米糊糊,每隔幾個小時喂一次奶粉。不到10來天時間,就開始好轉起來,臉色紅潤了,肚子也沒那麼鼓了。一個月後就開始歡蹦亂跳,和正常孩子沒區別了。自此後,我就很少生病,頭疼腦熱的次數,十個手指都能數得過來,後來讀書上大學、讀研究生,這一切多虧了母親的一句叮囑。若當時沒有母親的千叮嚀萬囑咐,真把我扔到省城某個角落不管不問,還不知道什麼樣了呢,也許被人撿走,也許早就沒了……後果不敢想象。母親每每提起這事總略帶傷感,感覺虧欠了我。

我現在把這個事記下來,不是說我母親有多偉大,我父親有多不堪,天下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這無奈和無助的真實表現,想挽回卻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它發生,身為人父該有多痛苦啊,這是那個時代的悲劇,是生活在那個年代人的悲哀。上世紀七十年代末期,文革剛結束沒多久,改革開放尚處於初期階段,科學技術水平還不高,生產力低下,比封建時代的男耕女織強不了多少。我已經有兩個哥哥,在生下我後的第二年,家裡又添了一個妹妹,家裡六口人就是六張嘴,全靠父親、母親去生產隊上工掙工分、分口糧,一年到頭拼死拼活,還是不能養家餬口,妹妹出生後我不到一歲就斷奶了,和大人一樣吃地瓜幹、啃窩窩頭,幾乎見不到個葷腥,也沒有任何其他營養品貼補,由於年齡小,用老百姓的話說叫“嘴頭不壯”,對大人的飯菜幾乎吃不下,長期營養缺乏,造成嚴重營養不良,瘦的和非洲難民似的,身體越來越糟,看上去就像得了病,甚至親戚朋友和鄰居們說我得了肝炎,有的說是肺病,反正是亂七八糟,說啥的都有。父母看我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不行了,去村裡多次看赤腳醫生、到縣醫院就診,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這才帶我去了省城大醫院,這應該是哪個時代給我一次特殊關照和安排,命運多舛才能大放光彩。

10
  • 短篇小說:凱里爸爸和媽媽做水軍被解僱了,上一次攻擊了僱主的爹
  • 男孩為了女孩而跳河,結果男孩活了,去恨她?去復仇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