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死了,出生還不到三天。我坐在床上,不吃不喝,旁邊是氣憤異常的母親和婆婆。她們跟前來交涉的醫生爭執、談判,唯獨沒有人管我。
三天前那個皺巴巴的孩子如今成了一具冰涼的屍體,依舊被裹在我精心準備的紅色被子裡,如睡著了一般。我就這麼看著死去的孩子,不敢哭。媽媽說,“女人坐月子不能哭。”婆婆說,“哭啥,有這力氣先攢著,不愁沒哭的時候。”
婆婆使勁推搡著我的主治醫生,大吼,“孩子出生還好好的,怎麼說死就死了?你給我說清楚!”旁邊尚未經世的年輕小護士緊緊攥著醫生的白大褂,臉上有說不出來的驚恐。
醫生還算是鎮定,擺了擺手示意安靜,“你聽我說,這件事我們還在查實。而且我們已經報警了。你別激動,別激動。”
媽媽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拍打著手,一邊哭,“我那可憐的孫子啊,還沒見到這個世界就死了啊,你們這吃人的醫院啊,是嫌我們沒送禮嗎,我那可憐的孫子啊,你們這些沒良心的人啊......”
醫生被這陰陽頓挫的哭聲嚇壞了。無奈地擺擺手準備離開。婆婆一個箭步衝上去抓住了準備跑路的醫生,扯著嗓子說,“你這沒良心的人,我孫子死了,你竟然想跑?都來看啊,就是這個人要了我孫子的命,都來看了啊......”
我頭上圍著大紅色棉布圍巾,抱著孩子,臉上的浮腫和生產後的虛弱讓我精神恍惚,我想休息。媽說,“你不能休息,你抱著孩子,就這麼坐著。”婆婆說,“休息啥?這事了了,還愁沒休息的時候?”
於是,我就這麼抱著孩子冰涼的屍體,坐在床上,不吃不喝,不哭不笑,如活死人一般看著他們。
醫生有點不耐煩,使勁甩開她們,“告訴你們,這裡是醫院。我們已經報警了,有什麼問題等查完了再說。在這裡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說完狠狠地甩了甩手,帶著驚慌失措的小護士倉惶逃離瘟疫般的病房。
醫生離開,媽媽“嗖的”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婆婆走到我身邊,笑笑。“閨女,餓了嗎?來來來,把東西放下來,咱們吃點東西。”
媽媽開啟床邊的小櫃子,拿出保溫桶,“喲,這保溫桶真不錯,雞湯到現在還熱乎著呢!”
我沒有動,低著頭看著孩子皺巴巴的臉,長得一點都不像我。
“你看什麼看,死了有什麼好看的?快,把雞湯喝了。”媽媽一手拿著碗一手把孩子推到一邊,衝著婆婆沒好氣地說,“我說,這做橫幅的人怎麼還不來?”
婆婆朝門口看了看確定沒人,小聲說,“條幅早就做好了,我兒子怕醫院搞鬼,找專業人士去了。這事準能成。”
被推到一邊的孩子,如一個礙事的包裹靜靜地躺在床邊,大紅的被子尤其刺眼。站在我面前正竊竊私語的兩個人一邊說一邊捂著嘴笑。
“你看什麼看?快把湯喝了!”
“媽,還我孩子......”
她們愣了一下,這是孩子死後我說出的第一句話,沙啞的聲音帶著絕望的意味。
“還什麼還?一個出生三天的丫頭片子有什麼好還的?”婆婆滿臉不耐煩,繼而堆滿笑朝媽媽說,“親家,你說是不是?”
媽媽笑笑。
我彷彿看到了死去的孩子化成了錢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