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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吳洋失蹤的前一天,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星期日。

普通的意思就是,它與吳洋之前度過的數以千計的星期日們,別無二致。以至於當警方詢問他的女友與父母時,他們苦思良久,最終也想不出任何不普通之處。

“那天早上,我們都睡了個懶覺。快到中午的時候,我起來了,他還躺在床上玩手機,和他平時一樣。我看天氣還不錯,就提議出去走走。我們好久都沒有正經約會了,壓壓馬路也是好的。可他說沒興趣。”

“所以我就約了小姐妹去逛街。喏,這是她的號碼,你們可以找她證實。因為我心裡有點生氣嘛,就故意逛到很晚才回來。到家時,他已經上床了,但沒睡,就是躺著玩手機,這是他每天晚上的習慣。我也沒理他,自己洗洗就睡了。”

“等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就不見了。”

“衣物都在,包也沒拿,什麼都沒帶,就是找不著人。像是憑空消失了。”

李維維攥著手,身體前傾,眼神直接,話說得又多又快,處處彰顯著一股澄清自己的急迫感。

“吳洋私下是否與人結怨,或是曾經透露過消極厭世的想法?”警察問完,看到對方的困惑,又補充了一句解釋,“眼下我們有兩種猜測,一是被人綁架,二是當事人主動出走。”

李維維思忖片刻,篤定否認:“都沒有。”

“你們交往三年,感情怎麼樣?”警察仔細端詳著對面的女子,想從她臉上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既無宿敵,又不想自殺,那最大的嫌疑,就落在了同床共枕的愛人身上。

這也很正常。有些愛情,到最後,總是血淋淋的。

“不太好。”李維維搖頭,如此坦率,倒令警察意外,“老實說,要不是出了這事,我原本已經打算跟他提分手了。”

“為什麼?”

李維維撇撇嘴,語調上揚,帶了一絲惱怒。她往椅背上一靠,滿腹怨氣像是終於找到了發洩口,連場合時機都顧不上了,一股腦蜂擁而出。

“他就知道玩手機,恨不得眼睛時時刻刻都黏在上面,一天到晚都跟你說不上幾句話。”

“你說說看,他這樣的人,找什麼女朋友啊,乾脆跟手機過日子算了!”

2

被迫當了大半天樹洞後,警察終於抹著額汗,送走了怨聲連連的李維維。

桌子對面換成了一位五十來歲的女人,消瘦憔悴,面色焦灼。她是吳洋寡居的母親。

“你們是本地人,為什麼吳洋卻是在外租房居住的?”

“洋洋不願待在家裡呀,怕我管著他,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樣嘛。”

“你剛才說,吳洋失蹤的前一日回過家?”

吳母的普通話不標準,帶著濃厚的方言腔調,她放慢了語速,努力使自己的咬字清晰,生怕警察聽不清楚,耽誤了尋人的程序。

一字一句,都認真專注。雖然她的敘述中並無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是呀。洋洋好久沒回來了,正好又是禮拜天,我就打電話,讓他回家吃晚飯,把維維也帶上。他說維維出去逛街了,所以就一個人回來的。吃過晚飯,他看了一會電視,大約八點鐘左右,就回去了。我留他再坐一會,他不肯。早知道……”聲音起伏,淚水裹住紅腫的眼睛,被血絲映得渾濁。

可憐天下父母心。警察的心裡也一陣發酸,體貼地休息了片刻,直到吳母的情緒恢復穩定後,才繼續問道:“吳洋回來的時候,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嗎?”

吳母哽咽著搖頭。

“那他的情緒方面呢,有沒有顯得比較抑鬱,或是焦躁?”

吳母還是搖頭,幅度更大了些:“吃飯的時候,他在看那種什麼小影片,一直樂得哈哈笑。看電視的時候,他還在沙發上睡著了。你說,一個有心事的人,他能笑得出,睡得下嗎?”

警察與同事對視了一眼,目光中都寫著無奈的贊同。不管是在女友口中,還是母親眼裡,吳洋都不像是一個揹負秘密、蓄謀出走的人。

“那你再想想,他當天說了什麼話?儘量都複述一遍。哪怕再瑣碎的小事,都可能是條線索。”

一聽到“線索”兩個字,吳母激動起來,急切地睜大眼睛,雙手按住桌沿。

做記錄的同事盯著對方張開的嘴,筆尖懸在半空等待著,卻遲遲落不下去。

吳母在那一瞬間,像是被按了暫停鍵,倏然失聲。

一層薄薄的茫然與驚訝,像是手機膜一樣,貼在她的臉上。她眨眨眼睛,露出思索的表情,彷彿剛剛才意識到什麼。說話前,先嘆了一口氣。

“他……什麼也沒說。”

“任何話都行,只要你能想起來的,都可以告訴我們。”警察擔心對方沒有領會清楚自己的意思,“他既然回家了,那飯前飯後的,總跟你聊了些什麼吧?”

“真的沒有。”吳母的語氣低落,“他一句也沒跟我聊,問他話,最多也只是‘恩’一聲。”

“可你剛才不是說,他沒有不正常的表現嗎?”警察略帶不滿地皺起了眉。

“是,是沒有不正常,就是正常的……哎呀!”吳母連忙解釋,話越說越拗口,急得她一擺手,“他有個壞毛病,不愛跟人溝通,只喜歡黏在手機上,吃飯也看,睡覺也看。我說過他幾次,但孩子大了,說也沒用。”

3

情人、父母、同事、三兩好友,一圈問下來,顆粒無收。

所有人都普遍反映,吳洋比較宅,愛玩手機。但這根本算不上疑點。

現代人,誰不是一個低頭族呀。

警察不由得摸了摸自己兜裡的手機。那東西靜悄悄的,無聲無息,卻像是宇宙中的超級黑洞,牽引你的手指,控制你的眼球,在不知不覺中,吸走你的時間與生命。

害,想遠了。警察晃晃腦袋,把發散的思緒重新聚攏回失蹤案上。眉間愁雲緊鎖。

動機,沒有。嫌疑人,沒有。連屍體都找不到。

這個案子根本無從查起。已經可以預見到不了了之的結局。

他的視線落在了失蹤者的照片上,與其視線相匯。

明明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可對方的眼神裡卻有種淡淡的呆滯與空洞,像張淺薄的、一戳就破的紙。

這個叫吳洋的人,就像是消失在黑洞裡的光,在真空中泯滅了存在,再也無法被觸控到。

4

吳洋度過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星期日。

他睡到自然醒,眯著眼睛摸過手機,在枕頭上找到了一個舒適的角度,側臥,點開了那幾個常用的軟體。

智慧手機的螢幕光滑流暢,一百兆的家用寬頻網速飛快。他像是一場饕餮盛宴的座上貴賓,所有的資訊與娛樂,如珍饈美酒,陳列在前,唾手可得。

動動指頭,眨眨眼睛,零碎而短促的資訊在腦海中爆炸,只需要攝入,不需要思考。他沉湎於這種坐享其成的快樂之中。相較起來,女友關於出遊的提議,實在令人興趣缺缺。

被拒絕的女友沒說什麼,熟練地另約了同伴,梳妝打扮,踩著高跟鞋出門。鞋跟戳在地面上,篤篤篤,聲音響得不正常。吳洋知道她有點生氣了。

房門被甩上的時候,吳洋翻過身,換了第二個姿勢。手機像是追逐毛球的貓咪,跟著他轉了個圈,轉回到眼前,寸步不離。

這個姿勢保持了很久,直到被飢餓感撼動。他叫了外賣,終於起床,一把開啟窗簾。

天氣確實很好。

母親打來電話的時候,吳洋正好餓了,又不耐煩再聽父母的嘮叨,索性回家蹭飯。

“多吃點。現在豬肉真是貴得嚇死人哦,就這點排骨,要五十多塊呢。”母親揀了兩塊最好的肋排。

吳洋點點頭,左手握著手機,右手捏著筷子,夾住母親送來的那塊排骨,看都沒看,便咬下半口。

手機正在播放的是一條趣味小影片。他忍俊不禁。

“看什麼呢,這麼好玩?給老媽也看看唄。”母親探頭,瞄了瞄手機螢幕,嘴角堆出好奇的笑。

她並不是真的好奇。她只是想挑起一個話題,能與兒子多說上幾句。哪怕是自己聽不懂的東西也好。

吳洋卻沒有留意到母親希冀的目光:“沒什麼。”他只是這樣含糊地迴應道。

母親難掩失落,目光從螢幕邊緣跌落下去,爬回自己的碗中,有些食不知味地扒了幾口飯。

再抬眸時,她的臉上依舊維持著笑容。

“和維維還好吧,下次帶她回來吃飯啊。”

“最近工作怎麼樣啊?累不累?”

“現在想想,多虧你沒去外地上班。我今天遇到三棟的王阿姨,她女兒在北京,一年到頭就春節的時候回來兩天,平常連個電話也不打,她說她現在都成空巢老人啦。”

……

後來的對話變成了母親的獨角戲,她東拉西扯地自顧自聊著,柴米油鹽,雞零狗碎,一個人也說得有滋有味。

吳洋在刷手機的間隙裡,偶爾懶懶地“恩”一下,或是回個揚聲的“哦?”,母親都像是受到了難得的鼓舞,現出欣喜之色,眼角重疊的紋路如漣漪般舒展開。

吃飽喝足後,吳洋有些睏乏,捧著手機倚在了沙發上,一條微博還沒看完,眼皮就變得黏黏糊糊。睡著前,他隱約察覺到電視機的音量被調小了,一床薄毯輕覆在了身上。

再然後,便是睡醒,回家,洗漱,上床。

手機螢幕在黑夜裡發出光芒,像個微縮的星球,如每個日夜那樣,伴他入眠。

普通的一天又過去了。

5

翌日清晨,吳洋摸索著關上鬧鐘,順勢撈過手機,掀開睡眼的一條縫隙,看了會新聞。

身邊一陣窸窣,女友坐起來,頂著亂糟糟的頭髮,迷迷瞪瞪地發愣。

這個畫面有點可愛。吳洋溫柔地喚道:“親愛的,早安。”

女友恍若未聞,左右看看,嘟囔著下了床,朝洗手間走去。

還在生氣呢。吳洋無奈地笑笑,也隨即起身,準備去洗漱。

咚。

吳洋像是一頭撞到了牆,被巨大的反作用力往後推去,重重栽回床上,前額傳來劇痛。

怎麼回事?他眼冒金星,茫然地瞪著眼前的虛空。

——除了被日光照得透亮的塵埃外,什麼都沒有。

他試探著伸出手,一寸寸向前行進,指尖很快觸控到了某種平滑、堅硬、冰涼的東西。

像是有一面無形的牆壁,橫亙在他的前方。

吳洋驚愕得張大嘴,下意識地摸向大腿,想狠狠捏一把。可這個動作似乎沒什麼必要,撞擊帶來的痛感與眩暈是如此真實。他不在夢中。

“人呢?大清早的,跑哪去了?”

女友轉進臥室,叉著腰,瞪著空床。臉上交織著疑惑與憤怒。

吳洋的心裡驀地躥起一股涼意。他就在床上,在女友的咫尺之外,只要伸長手臂就能拉住她的睡衣裙角。可女友的目光卻像是徑直洞穿了他。

吳洋想繞過前方這面奇怪的屏障,從床的另一側跨過去。

一聲悶響。他再次碰壁,捂著額角痛苦地弓起身子。

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吳洋伸出手,摸向自己的四周。每摸過一寸,指尖就顫抖一分。

四面看不見的“壁”,拔地而起,如同隱形的囹圄,將他困在方寸之間。

吳洋已經顧不上驚與疑,恐懼像是破土而出的兇獸,一口咬住他的腳踝。尖叫聲從喉嚨裡狂奔而出,他猛地跳起來,拼命拍打著四周的“壁”,高聲呼叫著女友的名字。

“維維!維維!”

“這兒!我在這兒!看到我了嗎?”

女友兀自埋怨著,視線數次落至他的所在,可任他如何呼喚,也無絲毫動容。

吳洋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她看不見他的身影,也聽不見他的聲音,甚至……吳洋眼睜睜地看著,女友抱起被子去晾曬時,手臂徑直穿過了他的身體!

他像是一段虛擬的投影,無法與這個世界產生真實的聯結。

“不……不!別走!”

女友沒有回頭,高跟鞋的聲音消失在門外。篤篤篤,普通而熟悉,一如昨日。

吳洋的心卻驀地震動起來。

他看見,四周的壁突然發生變化,像是被觸動開關的全息屏,一格格地亮起來,幻化成無數躍動的影像。

社交網路、搜尋引擎、影片軟體、直播平臺……

每一幀都是他熟悉的手機畫面。

就像是……

吳洋的目光落在了枕邊的手機上。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就像是他的手機被放大了,變成林立四周堅不可摧的牢籠,將他一口吞噬。

他成了手機裡的囚徒。

6

吳洋嘗試了無數種方法,試圖破開這面離奇的“壁”,均告失敗。

他甚至蜷縮在原地,強迫自己重新睡了一覺。可當他滿懷期待地睜開眼睛,額頭抵住的,依舊是冰冷堅固的觸感。

他筋疲力盡,捧著紅腫麻木的手,頹然坐倒,怔怔望著眼前不斷變幻的畫面。左側的壁上,正在播放昨天吃晚飯時,他看過的那則小影片。他曾為之捧腹。可此刻,他卻嘴角僵硬,擠不出一絲笑意。

不止這個,四面八方,頭頂腳下,全都滾動著他平日裡熱衷瀏覽的軟體頁面。

熱鬧新聞,勁爆八卦,惡搞影片,好笑段子……

這些資訊,曾經令他愛不釋手,目不轉睛,無暇抬頭去看手機之外的世界。如今,他們強硬地站在他的瞳孔上,變成了他的唯一與所有。

算是得償所願嗎?

吳洋卻第一次覺得,這些畫面是如此惹人厭煩。

傍晚時分,房門被叩響。

“小樣?在家嗎?”

是老王。只有這個發小還會叫他兒時的暱稱。

吳洋的心中重燃希望。他一躍而起,“砰砰”地拍打牆壁,卯足了勁高喊:“老王!老王!我在這裡!”

門外沒有迴應,只傳來籃球拍擊地面的悶響。摻雜其中的人聲很輕,可吳洋豎著耳朵,緊緊貼在壁上,強烈的渴望激發了耳力的潛能。他清晰地聽見好友的喃喃自語:

“這傢伙,見一面真難。”

不管是人聲,還是球聲,最終都愈走愈遠,只剩下吳洋聲嘶力竭的喊叫,在耳膜與口腔之間來回碰撞,撞出無法抵達對岸的迴音。

那回音砸在壁上,畫面忽然發生了變化。

吳洋赫然看見了自己與老王的聊天記錄,被展平在面前。

可都被他懶洋洋地拒絕了。

“改天吧。”“有點忙。”“剛看到。”

寥寥數字,每一個都有巴掌大小,攢成了拳頭,一下又一下地揮在吳洋的臉上。

他費力地去回想,自己當時究竟在忙什麼?

還能有什麼呢?不過就是散漫地坐著、靠著、躺著,刷刷手機,打打遊戲,沉浸在虛擬的資訊海洋中,樂不知返。

吳洋訕訕地偏頭,目光躲閃。可四面牆壁,如被放大的手機投影,將他層層包裹,叫他避無可避。

就算閉上眼睛,那些不斷重新整理的資訊也無孔不入地滲透,像四濺的玻璃渣,攪進他的腦海中。

7

“壁”中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

吳洋像是一幀虛擬的殘影,喪失了血肉般,不覺飢寒,了無生趣,只是木然地望著外面。一壁之隔的世界,依舊日升月落,鮮亮活潑。偶爾有迷途的翠鳥,落腳在他的窗臺,歪著腦袋,黑豆似的眼珠咕嚕咕嚕轉,像是看見了他,又像是看不見。下一秒,便振翅飛走。

他的失蹤,如此微末,並不影響這個世界的運轉。就像是一塊無意間被蹭掉的,多餘的角質。

警察來了幾回。女友哭了幾夜。房東罵了幾次。

可到後來,都沒了動靜。

女友收拾行李的時候,情緒已然恢復如初。她離去的背影像是金屬鑿刻出來的,冷漠極了。

那背影映在壁上,卻悄然換了形狀,變成了一個男人埋首手機、目不斜視的側影。

無數黑色的觸角從手機裡鑽出來,纏繞在渾然不覺的男人身上,將他往螢幕里拉扯。

吳洋倒吸了一口氣。

這個男人的模樣,就是他自己。

鑰匙插入鎖孔,咔噠,門開了。

吳洋枯坐著,不為所動,連眼皮都懶得抬。他是這個世界的棄子,只剩絕望。他無法被看見、被聽到、被觸碰,亦無法被拯救。

他麻木地聽著母親向房東道謝的聲音。

片刻後,一張憔悴的臉探了進來。饒是吳洋已然心灰意冷,也不由吃了一驚。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母親竟已這般蒼老了?

母親坐在床側,輕輕撫摸他曾睡過的被褥,呢喃著他的名字。

一顆淚,從母親的眼角滑落,穿過“壁”,砸在了吳洋的手背上。他的面板猛地收縮戰慄。

淚是燙的,有重量,有溫度。

這是吳洋自被困縛住以來,第一次能夠觸控到真實的、有形有質的東西。他的眼眶霎時一紅,無法言說的酸澀與委屈湧上心頭,忍不出脫口低喚:“媽……”

母親的眼睫霍然一顫,疑惑地抬起頭,循聲望著他的方向。

男子憑空消失無蹤,50歲老母親去他出租屋一趟發現蹊蹺

她……她能聽見?

吳洋心中狠狠一跳,將信將疑地輕輕拍打牆壁。隨著母親的靠近,他的動作越來越大,聲音越來越響,黯淡的眸中迸發出了灼熱的光。他幾乎喜極而泣。

“媽!我在這!救我!”

可就在這時,“壁”再次變化,像是回放的監控般,過往的情境依次掠過。

無數個畫面裡,他樂此不疲地玩著手機,對近在咫尺的母親視若無睹。

這些畫面迭出不窮,一層疊著一層,壘成厚重的屏障,無情地隔在他與母親之間,將兩人向反方向推遠。

吳洋歇斯底里地喊叫著,可再大的聲音,也都像是泥牛入海,被這層屏障盡數消弭。

母親的動作一滯,茫然無措地環顧四周。

吳洋心底那點餘燼般的希望再次熄滅。聲音漸漸低落,頭垂到了胸前,按在牆壁上的手也緩緩滑落。

他明白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不可知的力量在捉弄著他,與他開了一個諷刺又冷酷的玩笑。

昨日因,今日果。是他自己將所有人都推在了“壁”的外面。他咎由自取。

悔恨的淚漫上眼眶,吳洋的視線一片模糊。因此,他沒有注意到“壁”上再一次的變幻。

無數次被他冷落忽視、被他親手推遠的母親,在每一幀畫面中,都毫無例外地留在了他的身邊,藏起失落,揚起笑容,一遍又一遍,重新靠近冰冷的他。

與此同時,一隻手穿過了“壁”,在半空中,握住了他垂落的手。

一把將他拉了出來。

8

滾動的文字、音訊與影象,浮光掠影般,自眼前快速消退。

耳邊有了歡聲。鼻尖有了香味。身軀有了溫度。

吳洋長吸一口氣,像是從深海浮出水面,霍然睜開了眼睛。

他在家裡。身下是柔軟的沙發,電視機裡播放著黃金檔的肥皂劇,飯桌上的剩菜被罩在防蟲罩裡。

母親握著他伸在半空中的手,詫異又關切,看著滿頭冷汗的他,柔聲問:“怎麼了?做夢了?”

吳洋張了張嘴,喉間澀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不自覺地抬手,在虛空中一探——

空氣中毫無阻礙,他的指尖觸到了母親鬆弛的面板。

他終於緩緩地逸出一口氣。

果然是夢啊。

是啊,現實世界裡,怎麼會有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他自嘲地搖搖頭,坐起來,習慣性地在手邊摸索。

指尖立刻觸控到了某種平滑、堅硬、冰涼的東西。與夢境中的“壁”一模一樣。

驚魂未定的恐懼席捲全身。吳洋條件反射地大叫一聲,往母親身側瑟縮,用力一甩,將手邊的東西遠遠扔開。

哐啷。

手機跌在了地板上,一道蛛網似的裂紋無聲蔓延。(原標題:《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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