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媽長得很漂亮。我奶奶說的。

我爸是獨生子。從小嬌慣著長大。任性成為一種習慣。

長大後，偶遇我媽，看上了我媽的漂亮，死活要追到手。他知道漂亮女人更愛美，喜歡打扮自己，我爸就“傾家蕩產”湊錢給我媽送禮物。

因為爺奶都是農民，沒有什麼錢。

他就從指甲縫裡摳，賣雞賣鴨賣鵝，雞蛋柴火，沒他不賣的。就差把糧食也扛出去賣了。

家裡經常雞飛狗跳，一眼沒瞧見，東西就沒了。爺爺奶奶為此沒少跟我爸幹仗。

但幹仗歸幹仗，卻從沒一次真阻攔過，畢竟不是大物件。

總不能不讓兒子娶媳婦吧。

我媽就在這種情形下，被我爸抓到手了。

其實追她的不只我爸一個人，只是都沒我爸追的勁頭猛，敢拿“錢”砸。儘管他就是一個窮小子。自身也沒大本事，家裡談不上富，簡直稱得上窮。

儘管這樣，他一分錢都捨得為我媽花。

這樣的真情，任誰也難以招架。光感動就讓我媽稀里嘩啦直掉淚。

我媽就是這樣被打動的。

本來，她跟我姥姥姥爺想的，是嫁個有錢人，前途一片光明，只是計劃沒有變化快，情到深處，最易觸動心底那抹柔軟。

我爸不但肯出錢，還肯出力，外婆家一有點活，他就開足馬力去幹。甚至，沒啥事時，他都會過去巡遊一圈，看看有沒有能動手的活，順手就給做了。

除了沒錢，我爸其他條件還是不錯的，外形俊朗，身高挺拔。除了性情看起來有點不穩，其它真沒什麼缺點。

激情是愛情的開發因子。這個階段，任何超出常規的事情，都可以做。

我爸為這份愛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最終抱得美人歸。

一年後，生了兒子。就是我。

談愛情可以海誓山盟，甜言蜜語纏纏綿綿，可是，過日子就是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地來，甚至有時候，差一分都不行。

我爸我媽一個窮公子哥一個嬌生女，基本家務都不懂，怎麼可能帶孩子？

重擔就交給我奶奶了。

奶奶喜歡抱孫子。我媽即使一天到晚不著家，她也不嫌煩。

我爸寵我媽，不讓她幹活，也不讓她上班。一是他不放心，二是怕累著她。

但是我媽又要花錢。

我爺奶靠不上，我爸就只能靠自己掙錢。

他想一口氣吃個大胖子，趕緊賺到錢，打算做生意。我爺奶都不同意，怕他把家都賠沒了。

能制止他的，就是本錢。家裡除了緊巴巴的吃喝，根本沒有多餘的一分錢給他做生意。

無奈之下，我爸就外出打工，準備攢錢做生意。

人有目標，幹再累的活也能拿出拼命的勁兒。

兩年過去了，我爸手裡果真攢了點錢。

不多，因為我媽還要花一部分。家裡偶爾也用一部分。

我爸吝嗇得很，不太願意往家投錢。

他心目中從始至終都是我媽。

02

在我爺爺奶奶眼裡，看我爸能這樣掙錢，簡直是太陽從西面升起，不可思議，太不現實了。

當然，爺奶也高興。

打工畢竟是份苦累活。我爸自認為有一定底子了，就辭工了。

我爸本來就對做生意一竅不通。還被他朋友套路了。

他們要投資一個什麼專案，說回籠資金就能讓他們賺上兩百萬。

我爸信了。把手裡所有的積蓄都投進去，準備買大錢。

一個月不到，他就找不到同夥了。那個工友在他的世界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在一起幹活兩年多，而且，我爸的活還是他介紹的。我爸自認為跟他哥們義氣很重。平時倆人一起吃一起住。

他做夢也想不到，曾經天天活在他心目中的哥們，真的是個騙子。

我爸沒瘋，但是跨了。

他唉聲嘆氣在床上躺了三天，又開始喝酒澆愁。

起初，我媽還很擔心他，要把他從這個絕望的漩渦里拉出來，誰知，我爸好像六親不認，誰說都不聽。

就拿酒麻痺自己。

屋漏又遭連陰雨，我爺爺又出了交通事故，被大貨車奪去生命。

我爸再挨一棍，更加醒不過來了。

他一天到晚除了喝酒就是喝酒。有時候還喝到醫院裡去。他喝的都是劣酒，便宜又勁大。

家裡整天一片狼藉。

我媽現實了一點，開始出去上班，掙錢養活這個家。

只是，時間久了，底層工作哪是她這個千金小姐做的？

沒做多久就辭職不幹了，在外婆家住一段時間，就捎話來說外出打工了。

我媽曾帶我去外婆家一段時間，我不喜歡，天天鬧著回家。

外婆被我鬧煩了，把我送了回來。

從那後，我再也沒去過。

奶奶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幹活，到點又返回家給我做飯吃。沒上學前，她揹著我下地幹活。上學後，她更是一邊忙田裡的農活，一邊照顧我們的生活。

我記得很清楚，一個週末，我媽回來了。

她跟我爸狠狠吵了一架。我只聽到她說：“你就是扶不起牆的爛泥巴，我不想耽誤我的後半生，我應該過得更好。你如果不同意離婚，這個婚我也要離。”

我爸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他嚎啕著喊：”你也拋棄我。你們都拋棄我。“

我媽那個時候就認為我爸瘋了。我爸跑出去好久不回來，我媽就到處找他。

她對這個家反感至極。

那晚颳大風下大雨，都沒能阻止她離開這個家的腳步。

我媽跑了。我爸一夜白頭。

他沒有反省自己，反而更猛烈地喝酒。

沒酒喝就像沒大煙抽一樣，血液都發癢。有酒喝，就酩酊大醉。回來不是砸東西，鬼哭狼嚎，就是尋死覓活。

到最後，他一天到晚攥著空酒瓶不放。

這樣的日子，一直過到我17歲。

勉強上完初中，我就輟學了，在家周邊打零工。奶奶年紀大了，幹活手腳都不利索。我爸就一整個酒癱子。

只要有酒抱著，哪個牆旮沓都是他溫暖的窩。

他用事實證明，他的人生，就這樣廢了。

沒人能救他，他也救不了自己。

不暈的時候，還叮囑我，一定在外好好幹活，不要學他，他這輩子就這樣了。

奶奶天天哭，眼睛都要哭瞎了。

這些年，最苦的就是奶奶。

03

由於不到年齡，打工沒地方敢收我，再加家裡離不開，我只能在小作坊裡面幹雜活。

在木材廠邊多幹活邊做學徒，多幹活是想討人喜歡，以便多教我一些技術。

等攢出一點錢，夏天就賣冰棒。還要幹家裡的活，田裡的活。

酷暑背頂，嚴寒削麵。日月風霜，讓我體盡人間冷暖。

又過一年，我滿18歲了。

奶奶煮了一碗麵條，一個雞蛋，叫我吃。對我說：“你長大了，我也放心了。”

我也開心，因為我可以做任何工作了，尤其能掙多一點錢的工作，簡直就是我的嚮往。

可是，命運又給我開了一個玩笑。

我爸飲酒過度，長期，日積月累，一個小高潮下來，就要了他的命。

我爸死在他跟我媽年輕時經常去的地方，一個荷塘邊。

那裡的荷花早死了，成了泥水塘。

他緊緊捂住空酒瓶，口吐白沫，就像被毒死了一樣。

我沒有掉一滴淚，胸腔裡卻凝聚了對我媽所有的恨意。

我媽就是儈子手，是她殺死了我爸。

她是個虛偽的女人，如果這輩子還能見到她，我……，鄙視她！

我把奶奶安頓好，交代鄰居時常照顧一下，我就去縣城找活幹了。

我找到一份送外賣的工作。

基本上就是多勞多得。

我簡直是不分晝夜地幹。只要有單，我就跑。

一個月後，兜裡一沓紙幣，我從未見過那麼多人民幣，2700塊。

我趁休息，趕回家看奶奶。

因為新工作，一方面想留個好印象，一方面好多賺點錢，所以那麼久都沒回家。

我把錢交給奶奶，奶奶開心地笑了，我才發現，她嘴裡的牙都快掉光了。

奶奶說：“你媽來了，想見見你，我給她定好日子，你就在家等她吧。”

奶奶說的很淡定很平靜。

我聽了，卻猶如五雷轟頂。

我對我媽的印象還停留在7歲，她年輕漂亮，跟我們這個清苦的家，始終格格不入。

我說不想見她，我要出去幹活。

奶奶一把抓住我，說：“你敢走，我就一頭撞死。”

我抱住奶奶，她的淚滴到我的臉上。

大概三天後，我媽來了。

這個高貴傲嬌的女人，刺得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儘管她穿得高貴洋氣，面板好得像20歲。我還是不願意多看她一眼。

我爸始終站在她前面。

她拉住我的手，問我願不願意跟她走？她說跟她過，一定是跟這裡徹底相反的生活，不愁吃不愁穿還能幹不累的活，輕鬆一輩子都沒問題。

我故意問她：“我跟你走了，奶奶咋辦？”

她頓了頓，說：“送養老院吧，鎮上不有養老院嗎？我出錢。”

鎮上養老院？

把我奶奶一個人丟各方面都不健全也不保險的所謂養老院？一個熟人沒有，也不會有人去看她，我辦不到。

我說我不走。

我媽就跟我一頓磨，磨了三個小時，給我講她離開這個家，就是為了等她好了，把我救出這個火坑，是為我好。

她好不容易找個好男人，有錢養她，她終於得到福報了。

只是，那個男人不能生育，家裡要有一個後代。她就提出把我帶走，那個男人也願意。

我冷哼一聲，說：“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帶我跟奶奶一起走。第二：拿給我30萬，我以後還做你兒子（意思是你老了，我養你）。

她跟那個男人商量了一下，做出第二個選擇。

我拿到錢，對奶奶說：“奶奶，您的養老有著落了。”

奶奶笑著哭了。

我不知道命運給我開了怎樣的玩笑。我只知道，人活一口氣，就要為善。

奶奶是我相依為命的親人，她養我小，我陪她老。

我們的深情，誰也代替不了。

以後的以後誰知道，只要我跟奶奶在一起，活在當下，好好生活，其它，隨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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