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20世紀40年代。母親在我年幼的時候因病去世,父親再婚後,我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爺爺奶奶沒有重男輕女,省吃儉用供我讀書。從師範學校畢業後,我在山區一所學校當老師,距離老家有100多公里的路程。
1978年深冬的一個上午,我上完第二節課,剛走到教學區的大門口,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扭頭一看,是在三線工廠開車的一位老鄉。“你看誰來了!”老鄉滿臉堆笑。
我向他身邊停放的卡車走去,副駕駛車門開啟,斜身探出的是79歲的祖父。
“爺爺!爺爺!你怎麼不提前來個信兒?你怎麼不坐客車來……”
祖父習慣性地笑著說:“這多好啊!不出家門就坐上車了。挺穩當的,還順便給你帶來了一袋白薯……”
那時定量供應,每人每月4兩油4兩肉,等到晚上下了班,我和丈夫去託人給買了幾十斤豬肉。山區冬天很冷,豬肉凍在外面不會壞。
剛進臘月門,祖父就唸叨著回家,我們則一再挽留,“著什麼急呀!過年又不用你張羅。吃完肉再走吧……這樣吧,每天中午你給我們燉出肉來,我們回來再做乾糧……要吃餃子,你就給我們剁出餡兒來,我們下班再一起包。”
祖父呵呵地笑笑,算是默認了。於是我們回家能吃上現成的燉菜,即使錯把陳醋當成醬油,我們同樣開心地笑著,大口地嚼著,吃得是那樣香甜。
祖父除每天幫我們備好中飯以外,就是帶他的曾外孫。每當我們晚上去學校開會或上晚自習,祖父都把煤火管理得旺旺的,屋子烘得暖暖的,把睡熟的孩子放在他的單人床上,蓋上他的皮大衣;坐在旁邊的凳子上,靜靜地守護著孩子,耐心地等待著我們。我們覺得是那樣的溫馨!
臘月十七夜間四時許,朦朧中聽到外間飯桌響動,我隔牆喊了聲:“爺爺有事嗎?”
“沒事兒……我覺得一隻胳膊一條腿好像是壓著麻筋兒了——活動活動。”祖父高聲回話。
“快起來!爺爺歲數大了……丈夫一邊快速地穿衣,一邊催促。他風風火火地去幾百米外的鎮醫院請大夫,我去詢問和攙扶祖父。
“沒事兒,睡覺去吧。我活動活動……”我攙著祖父慢慢站起來,還沒邁步,就感覺不好——他的身子重重地向一邊傾斜。
十幾分鍾後,請來了醫生,經初步診斷,給祖父開了藥,並交代說:“放他慢慢躺下吧。 ”醫生給祖父服了藥,掛上了輸液瓶。他把我們叫到院子裡說:“腦溢血。先輸液看看吧。”
送走醫生還不到六點,我想起了祖父剛剛說的一句話——“給你哥哥拍電報!”可又考慮到,農村的電報要靠郵遞員東村西村地去傳遞,有時不一定比電話快捷。可電話當時尚未普及,打到哪裡去呢?哦,有了。我突然想到,一位遠房親戚在家鄉公社上班,對,就打到那裡!並決定:電報、電話,哪樣也不落。
婆母來了。她拉我到裡屋,低聲說:“給老人家準備準備吧。我看病得不輕……就算現在用不著,也不算框外……一把年紀了……唉。”
我按照婆母的建議,到百貨商店向售貨員說明情況,賒了好的棉花、黑布、白布、內衣、秋衣、帽子、襪子、棉鞋。將棉花和棉布分發到好幾家,求人幫忙做成棉衣和被褥。
約12點半左右,哥哥來了,進門就說:“剛接著電話,隨後就又一封電報,我就覺著一定是爺爺有事。”
哥哥聽我們敘述了病情的始末,也沒有更好的辦法。轉院怕經不起翻動和顛簸,只好繼續輸液。
我們一遍遍給祖父處理痰液,一次次給祖父潤溼嘴唇,可是過了一天祖父卻丟下我們去了……
在運送祖父的屍體回老家的路上,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我恨自己的無知害了爺爺:一心一意想讓祖父吃點好的,每天都吃肉,可是怎麼就沒想到祖父年紀大了,其實不適合大魚大肉……
我恨自己太無知了,怎麼就沒想到讓爺爺去鎮醫院量量血壓呢……可憐的祖父,沒想到就這樣永別了,我真的無法原諒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