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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劍新曆209年5月,瓜鎮的天空是晴朗的,無風也無雲,瓦藍瓦藍的。

  浩浩蕩蕩的大河分支出一條支脈,這條支脈被稱為商水。

  商水的北邊是商陽城,商陽城下轄虞城,睢縣,夏邑,寧陵四座衛星城,大刀幫就佔了其中兩個,只有虞城和睢縣還在新來的城主手裡。

  瓜鎮雖屬夏邑,卻是河灘邊無人問津的破落小鎮。三百年前倒是風光無限,可此刻除了時不時侵略的流寇,也只有大刀幫的人來定時收錢。

  商水說是支脈,那最窄處也得二十米寬。

  有風時也稱得上波瀾壯闊。

  

  瓜鎮北面百姓自種的林地裡,一個半大的短髮孩子,陰沉著臉。

  他叫丞,沒有姓氏。

  綴以地名,長大後可稱瓜丞或者商丞。

  丞的面前有兩座墳,一座略微大些的墳,上面的土是乾硬的。

  還有一些零星草苗,墳無碑只有一顆柏樹,大概十公分粗,看樣子長了八九年了。

  另一座墳,略小些,土是新的,沒有雜草,也無碑,只有一株柏樹幼苗。

  丞穿著打著補丁的粗布衣,下身是個舊褲子,他跪在兩座墳前。

  墳前的黃紙燒的只剩下星火,望著明滅的灰燼,十來歲的孩子沒有哭。

  那年,天下大亂。

  人們本著末日撈一把痛快滅世的心態,釋放了心裡不安的、狂暴的慾念。

  商陽附近出現了一些以小修士為主的亡命之徒。

  他們劫掠到相對富裕的瓜鎮,丞的父親和數名鄉勇挺身而出。

  丞父拼死了那隊流寇,村子得以儲存。

  那時沒有了爹的小丞兒天天哭,天天鬧,後來大些了,好不容易緩了緩。每逢節日隨母親添土也還會哭鬧,後來幾年過去了,也就習慣了。

  習慣真可怕啊。

  他習慣了母子相依,習慣了家貧如洗,習慣了母親常常臥病不起,習慣了孩子照顧大人,習慣了偶爾去藥店偷藥材,也習慣了那永遠留著暗門的書院籬笆牆。

  現在也要習慣一個人了。

  母親病逝前又熬了兩三年。興許是強撐著太苦,太累,自私了一次,就撒手了。

  她去世前的一年身體愈發弱,每天都念叨著死了以後,讓他一個人如何如何。

  直到某一天,芹娘拖著病體從書院歸來,看起來心情竟然也不錯。

  丞特意從屠夫那邊要了些豬的邊角下水。芹娘給他做了頓葷腥,二人笑著吃完後,芹娘說有些累了。

  讓丞過些日子去拜教書老夫子為師,別老偷聽了,讀書的事情,還是要光什麼正大的。

  然後又絮絮叨叨的說了一通,都是之前經常說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非要翻來覆去的唸叨。

  丞又聽娘說,說他為什麼叫丞,是因為他爹曾經掉入深坑數日,時刻想著未出世的孩子,這才堅持到了救援人員的到來。

  “丞”整個字像一個人用雙手把落入陷阱的人救上來,兒子啊,就是他的救星。

  芹娘輕輕一嘆:“父子之間說什麼救不救呢”

  接著,又囑咐他長大了別給他死去的爹丟臉,莫做些令先人蒙羞的事兒。

  說的太多,丞反而有些忘了。

  直到往常捨不得用的油燈燒完。

  直到她睡去再也沒有醒來,丞小小的心裡,竟然也不太難受。

  這大約是習慣了?可能吧。

  他拍拍土,站了起來。

  往父親的舊墳上添了一些新土,又拔了幾棵比較突出的草。

  瞅了瞅母親的新墳,嘴唇微微動了動,聲音含糊的嘟囔著“今後只有我一個人添土了,添你們兩個人的土。”

  說完,突然哭了起來。

  母親去世時,丞幫著整理她瘦弱的遺容。

  他從隔壁花嬸那邊借了鏡子,又從九娘那邊拿了胭脂水粉,塗在孃親的臉上,那時沒哭。

  找老木匠佘借薄木棺材時沒哭。

  村民幫忙下葬,挖墳時也沒哭。

  此刻天地間無人,只有他,一瞬間的孤獨襲來,打翻了堅強的孩子。

  起初是默默的哭,然後聲音漸漸悽慘起來。鼻子一抽一抽,眼淚彷彿怎麼也擦不盡。

  可是情緒的宣洩,若是沒有觀眾,散的是很快的。

  不一會兒,他止了哭聲,擦乾了眼淚。心想,若是被那幫子夥伴看到他哭泣的模樣,還不驚掉下巴哩。

  丞抬了抬頭,看著太陽由橘紅色慢慢向玫紅轉變。

  已經要下午了,他拿起給父母上供的饅頭和油餅,吃了起來。饅頭,油餅……好久沒吃過了……

  吃飽後,丞胡亂擦擦嘴,倚著父親墳前的柏樹,慢慢睡著了。

  

  時光緩緩流淌,不知何時起了風,天邊出現一群稀薄的雲,慢慢的越來越多。天空之上的太陽,照起了遠空成片的雲彩,晚霞萬里。映著丞沉睡中緊鎖的眉眼。

  夢,又是同樣的夢,寧靜的天空中,一輪皎月。丞身處深淵中,四下張望三面虛無,前方的崖壁黝黑陡峭,他無數次的攀爬,再入夢又回到深淵腳下。

  

  當,中天上的太陽慢慢消失時,潔白的月亮在那個位置緩緩浮現。大地上的人們習以為常。

  無數年以來日月都是如此交替。

  太陽沒有東昇西落,皓月沒有陰晴圓缺。

  月光隨著時間推移慢慢變暗,直到黎明前,整個世界陷入一片虛無的黑。

  今日無雲,月色顯得特別潔白,丞獨自走在麥田的土壟上。

  月色裡,隱約可見,瓜已經有拳頭大了。

  墳地離村子不遠,在星星點點的油燈裡,他看見前方一座一座的房屋黑色的輪廓。

  走在散落的土路上,路邊雜草裡蟲鳴陣陣,在靜謐的村莊裡,突然傳來一陣犬吠。

  一隻黃色的土狗朝著丞飛奔而來,撲進他懷裡,舌頭往他臉上添,舔他嘴角殘留的油星,惹得丞一陣惱怒。

  去年教書的老先生吃瓜時,指著愚笨的二三子,說“有子有瓜有犬有蟲卻無人才,是‘孤獨’啊。”

  那時他不懂,只是以為夫子在罵人,此刻看著舊柴門卻沒有熟悉的咳嗽聲,小小的人才明白。

  這句話應該是“有子有瓜有犬有蟲卻無人,才是‘孤獨。”

  終於,只有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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