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來為曉月來的,我們不認可建昌這種行為。但我也明顯地感覺到,瞭解建昌這一段的經歷後,這事處理起來有一定的難度了。
從麻三那裡摸清基本情況後,我決定與建昌和他嫂嫂接觸了,因為解決曉月問題的鑰匙終究還是在他們手中。
約建昌是在一家茶樓,我們是透過麻三約的他。他倒沒什麼遲疑,按時來到了茶樓,也許他也意識到這一天終究會來。
一見面我覺得除了遠遠看到的那種滄桑感外,確實幾個月不見顯得成熟了很多。見面後建昌很平靜,反正我沒看出他有什麼愧疚的樣子,好像他知道我們會找到他。
我叫他坐下,三個多月的時間,我們已經有一種陌生感了,讓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場面竟然冷了下來,一陣沉默以後,倒是他反客為主了,先說了起來說: “哥你來了,曉月春梅都好吧,代我向曉月道歉吧,我對不起她,也沒臉再去見她,我會記住我們一起相處的日子,告訴她忘了我吧,她對我的好我也會記一輩子的,但這輩子欠她的是沒辦法還了,看來生吧!”
建昌是那種不太善言辭的人,這就像背誦一樣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想必他已經為我們這次見面準備很久了,而且口氣很決絕。看到這樣,我就知道我能夠勸說的空間恐怕已經很小了。但我不想放棄,還是開始勸說:
“建昌,我們是朋友,我們能夠成為朋友是因為什麼?是因為我覺得你是一個正直善良、有情有義的的小夥子,有這一點作為基礎,我們才可以深交。想想過去的日子吧,你和曉月,我和春梅,我們一起渡過了多麼美好一段時光。是你在東門米豆腐攤追的曉月吧?是你偷偷地第一次拉住曉月的手吧?是你對曉月說要娶她和她過一輩子吧?是你在總兵營場邊的山坡上要了曉月的第一次吧?那些日子並不久遠,那些信誓旦旦還縈繞耳邊,你們彼此依偎的體溫還是熱的,你就拋棄了曉月,和嫂嫂過上了小日子。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是我知道人的感情不應該像一塊抹布,想起來就用,不用了就扔。人是有感情的,而感情是雙方的,你知道曉月現在過得什麼日子嗎?曉月已經完全不是原來那個天真活潑、熱情開朗的妹子了,她成天悶悶不樂,背地裡傷心哭泣,因為他的情人無緣無故地拋棄了她,因為原來那麼多的諾言都變成了謊言,而這個人,連去向她解釋的勇氣都沒有,就這樣從她身邊消失了。換作你,你該怎麼想?”
我一口氣就說了這麼多,有好些話也憋在我心裡好多天了,說出來心裡也好受些。顯然我的話對建昌也有所觸動,他遲疑了一會才說:
“哥,我非常敬重你,你有文化,我們幾個一起的日子我也向你學了很多東西。我和曉月的感情是真實的,你都看到,我們從相識到相愛一直是我在追求她,曾經我都認為我這輩子能找到曉月是最幸福的事。但是你知道,我哥哥出事了。不錯,我們都是孤兒,不同的是你大姨、你表哥一直在幫助你,我小時是哥哥嫂嫂幫助我,而長大參軍以後我都一直在幫助哥哥嫂嫂,在沒和曉月好之前,我每月六元的軍餉只留2元,其他都給哥哥嫂嫂,他們有三個孩子,還有嫂嫂的父母要贍養,真不讓容易。哥哥出事後,你說我能不管嗎?我還能自己到一邊和曉月過小日子嗎?”
“哥哥去世,嫂嫂一家有困難,你去幫助沒錯,我們甚至可以一起幫助。但你不能以自己的愛情為代價去幫呀,你和曉月才是真正的愛情,你和嫂嫂只是之間只是同情。”我試圖從愛情的角度挽回面前的困局。
但建昌馬上反駁說:
“我想過我和曉月結婚,然後養活曉月和自己的孩子,同時接濟嫂嫂一家,但你想這有可能嗎?我和曉月結婚,會有自己的孩子,不說多,就一個孩子吧,以我每月六元的軍餉,能夠照顧好自己的三口之家同時又幫助嫂嫂一家六口嗎?這完全是夢想。你知道哥哥死後我放排還沒回來,嫂嫂為什麼就馬上就來到了麻陽,用自己身子去服侍那些船伕和放排佬嗎?你知道我嫂嫂原來是一個怎麼自愛、怎麼愛乾淨的一個人嗎?你知道她去做這一行心裡有多痛苦嗎?她知道她可以轉房,但是她也知道我已經有曉月,她不想讓我放棄曉月和她在一起,所以她那麼快就想來麻陽自己養活一家,而不是在家裡靠我。”
建昌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似乎下了一下決心,接著不顧一切地說了下去:
“而且我和嫂嫂間並不只是同情。嫂嫂進我們家門的時候,我才10歲,哥哥那時放排常年在外,家裡只有我們倆人,她給我做飯幫我洗衣,我也沒書可讀,一天到晚都跟著她,就是她的跟屁蟲,她在我眼裡即是姐姐又是母親。後來她有了孩子,但是她的孩子過生日,麵條上面放一個雞蛋,而我過生日卻在上面放一個雞蛋之外,麵條裡面還會埋著一個雞蛋;她的幾個孩子的衣服總是小的撿大的衣服,很少能有新衣穿,而每年過年嫂嫂都給我做一套新衣,讓我穿得體體面面。我對嫂嫂的感情比對哥哥還深,只是當時是那種對母親、對姐姐那種感情。從小起我就想,今後長大找物件就要找嫂嫂這樣的,端莊、豐滿、大方,對人好,不瞞你說,我找曉月就是按照嫂嫂的樣子找的。所以現在哥哥去世了,我有了在嫂嫂和曉月之間選擇的機會,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選了嫂嫂,對曉月,我只能說對不起了,因為在這之前我沒想到我們家會發生這麼大的變故。”
建昌沒什麼文化,平時講起話來句子都很短,也沒這麼連貫,有邏輯性,還是那句話,這些話或許他在心裡已經想了很久了,他很想傾倒出來了。
說到這裡我還能說什麼?繼續說曉月很可憐?誰要他負起對曉月的責任?但看建昌的口氣,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我第一次看到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感情在短期內會發生這麼大的改變。我不想再說什麼了,我心裡像吞了一隻蚊子似的噁心,我也不想為曉月乞討一份愛情。
這次見面不歡而散。當晚我們沒有回到鎮筸,住了下來,我們還想見見故事的另一個主角——建昌的嫂嫂石青青。
第二天我們聽麻三說建昌去放排去了,直接去了他和他嫂嫂石青青現在住的地方。石青青給我們開的門,自我介紹以後,建昌嫂嫂倒沒覺得意外,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們,讓座倒茶,讓我覺得這是個為人處世很得體的一個女人。也不要我們說明來意,石青青就說:
“我知道你們要來,我也曾勸過建昌,即使你打算和我過,你也要先去那邊說清楚,不能這麼不清不楚地躲來躲去。但他就是個孩子,臉皮薄,覺得沒臉再去見你們,就沒有去,就這樣拖下來,現在要你們上門來,我們真的失禮了。”
這麼一說,倒讓我對建昌的怒氣消了不少。我這時才把來意和曉月面前的情況給她說了。石青青聽了我說的,嘆了一口氣說:
“我本來在避免現在這個結果,我是趁著建昌去處理那批木排的時候匆匆忙忙到麻陽來的,我知道如果等他回來我們一起商量今後的出路很可能就要轉房,也就是建昌娶我,我認為這對建昌不公平,因為建昌已經有曉月。我到麻陽來從事這一行也是處於無奈,一個良家婦女誰願意幹這一行業?但我一個女子,要養活一家六口人,我也沒什麼謀生的手段,沒辦法。但我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幹多久,想盡快找一個男人,能養活我們這一家,就歇手不幹了。本來沒多久我就遇到了浙江來的張老闆,他對我很好,也答應帶我的孩子一起生活,如果沒有建昌插一杆子,事情可能就圓滿了。”
從昨天的談話我知道現在建昌已經死心塌地地決心跟嫂嫂過了,而從建昌嫂嫂這番話看我看到了一線縫隙:她實際上有張老闆和建昌兩個選擇,而從經濟條件看張老闆明顯優於建昌,於是我說道:
“且不談曉月那邊怎麼辦,從你們原來的生活看,建昌哥哥一年到頭放排也很難維繫你們家的生活,如果你們在一起,想必今後還會有你們自己的孩子,不說多,一個,這樣你們一家八口人的生活重擔都會壓在建昌的身上。建昌還年輕,他可能現在沒考慮那麼多,但到了今後他看到年復一年的勞作還是很難養活一家人,他會怎麼想?現在你三十歲,建昌二十歲,你現在還有一定的風韻,可能顯得年齡差距還沒顯得那麼大,但當建昌三十歲了,你四十歲時,年老色衰,對建昌的吸引力可能沒這麼大了,加上生活的重壓,建昌是不是會有很多抱怨?你們的婚姻還能維繫下去嗎?”
顯然我這番話對建昌嫂嫂有所觸動,她嘆了口氣說:
“我是看著建昌長大的,雖然他從小就失去了父母,但他一直得到他哥哥和我的庇護,對生活的艱難知道的並不多,他現在說是要靠放排養活我們,他只看到放排的收入不錯,但他哥哥放排這麼多年,我更清楚。我知道,正常來說放排是可以維持一家的溫飽,但遇到乾旱的年份木材從山裡下不來,或者雨水太多河裡洪水大,木排放不了,就會沒收入;如果遇到散排,丟失木材,不光沒收入,還要賠償,更不用說放排的危險了,他哥哥是個老放排人,還不是照樣命喪險灘。”
“你要我怎麼辦,按我們的習俗,建昌娶我是轉房,我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而且我以女人的直覺告訴你們,建昌和我在一起並沒有多少被迫的感覺,相反,他很貪戀我,和我在一起他很快樂,他甚至從來沒再想起曉月,這一點也使我很納悶,他們畢竟剛剛處於熱戀中呀。這也是他打亂了我的計劃我仍然難以說服他,拒絕他的原因。”
建昌嫂嫂石青青這番話倒也在理,現在問題的關鍵在建昌。
這時我想起了那次到天王廟卜筮那位道士的那段話: “你們是求婚姻吧,無筮無所謂婚姻的好壞成敗。不是卜卦卜到無咎便認為沒有問題,是好卦;也不是有問題,是下卦。但是你們的婚姻還不明確,面臨很多選擇,在選擇的關口,選對了,則你們的婚姻會一帆風順;選錯了,則可能有驚天大浪,年輕人,要當心呀。”
天王廟的道士真神呀,建昌在和曉月的婚姻選擇的這個關口就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建昌呀,你這樣的選擇恰當嗎?我總覺得你是在選擇責任而非愛情。
我對建昌嫂嫂表示了感謝,希望如果有機會她今後能配合我們說服建昌,他嫂嫂也答應了。她說怕建昌回來就不留我們吃飯了。
我和春生離開這裡直接回到了鎮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