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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搬新家,我媽死活要給我兩萬塊紅包。我說不要,我媽說我不收這個錢,她和我爸心裡不安。

這是我爸媽的心結。

當年我和老樑結婚,家裡條件不好,拿不出像樣的陪嫁。我和老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年輕人,也不拘這些禮數來往了,陪不陪嫁的純屬形式主義,一律作罷。

於是就這麼嫁了,連床被子都沒帶。

這事二老一直惦記著,覺得對不起我,動不動就拿出來提,並且帶著深深的愧意。

我生孩子,他們堅持要給紅包,我不要,他們是這個說辭:“當初你結婚就什麼都沒要……”

咕咕滿月,我猜到他們又會提這茬,就主動提出:“咕咕的滿月禮,就送一副銀手鐲吧!”

我媽答應了,於是我幫他們在網上買了一副手鐲,這事就當完了。誰知咕咕生日那天,我媽還是包了大紅包:“你結婚那會,家裡什麼都沒給……”

後來我三十歲生日,那段時間特別忙,我說不慶祝了,就吃頓便飯算了,我媽又心疼起來:“三十歲是大生日,什麼都沒辦,我和你爸心裡難受……”

爸媽總想給我錢。孜孜不倦的,見縫插針的,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節慶日。

在他們心裡,我永遠是一個被虧欠的小孩,一個沒有陪嫁,沒有儀仗,孤孤清清被婆家接走的小孩。

我不知道這種“虧欠”還要存在爸媽心裡多久,但顯然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他們心裡的“遺憾”是無法填平的。

他們總對我表現出有違常理的大方。

我爸,一個省吃儉用的摳門老頭,年近六十了還堅持去上班,拿著兩千多的微薄薪水,連頓六塊錢的早餐都捨不得吃。

但他跟我說起話來很嚇人。

“一個名牌包不就幾萬塊嗎,買啊!”

“幾千塊錢的大衣哪貴了,能穿好幾年呢,買!”

“你想去玩就去啊,又不是沒錢,錢攢了不就是為了花嗎?”

聽聽這些話,氣貫長虹,哪像個月薪2800的老頭說的?

我甚至覺得,我爸媽的夢想,就是把我培養成一個“敗家子”,唯有這樣,他們心裡那個坑,才能稍稍平和一點。

我起初相當費解。

從18年開始,我就把爸媽接過來住了。他們的一切衣食住行都是由我負責,除了每月的固定生活費外,我還往他們卡里,打了一筆數額巨大的養老金。

等於他們現在的花銷,原本就是我的。我爸那每月2800的工資,拿一分,存一分,紋絲不動。

也就是說,爸媽給我錢,相當於從左邊口袋掏到右邊口袋,他們這個月給我,我下個月又給回他們……

我就覺得很煩。這不多此一舉嗎?

再加上,現在年輕人誰還用現金?給這麼一大筆現金,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花,還得重新存進銀行卡里。

我每次都推辭,甚至為此發過脾氣。我義正嚴辭跟我媽表過態:“下次你們別給錢我了,再給我真的生氣了。”

當我說出這句話,我媽像瞬間矮了半截,捱了錘似的:“你什麼都不要,我和你爸心裡過不去……”

沒法子,只能收著。

成年人跟父母的拉鋸,註定曠日持久。直到我們終於在自己身上,尋到了一絲絲父母的影子。

老樑開始怪我,說我太過溺愛咕咕。他的原話是這麼說的:“你對咕咕的補償心理太重了。”

因為白天要上班很少陪孩子,晚上我就會盡己所能去逗他玩。他想玩捉迷藏,我就陪他捉迷藏。他想騎大馬,我就陪他騎大馬。

有一回連續感冒個把星期,咳得肺都快出血,怕傳染給孩子,就強行把他隔離在我爸媽那兒。這麼一來完蛋了,我對孩子的愧疚情緒簡直到達了極點。

他給我打視訊電話,可憐兮兮地求我,讓我準他上樓來玩,我果斷拒絕了……他又給我發語音,讓媽媽好好吃藥,早點陪他玩……

一想到那個小人兒在等我,我的心都快碎了。說實話,我很羨慕那種“鐵石心腸”的父母,始終對育兒保持高度的理性,我不是,我的情感一直領先於理智。

為了彌補陪伴的缺失,我強迫老樑陪我做“小恐龍”,在視訊軟體上看到的手工玩具,咕咕之前就嚷著要,但我們一直沒時間弄。我想趁著養病在家給他做一個。

於是我一邊咳得像只煮熟的蝦一樣弓著身子,一邊抱著大箱子量尺寸做手工,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差點沒暈厥過去。

老樑在一旁很生氣:“你看你,都病成什麼樣了,還管你兒子幹嘛?”

我不知道怎麼說。

其實一個恐龍彌補不了什麼,咕咕也未必真想要恐龍,可唯有這麼做了,我心裡才會好受點,與其說為了他,不如說為了我。

我是一個極脆弱的媽媽,我需要依靠這些,去填補自己的不安和愧疚。

於是我開始理解父母。

那種無能為力的雖於事無補卻又不得不補的補償。

我永遠無法再出嫁一次了,也不可能再回到童年期,再在他們懷裡長大一次。

所以他們心裡,就永遠欠著我的。哪怕他們給過我世上除了金錢以外最珍貴的一切,但缺了一部分,就是永遠的遺憾。

這個遺憾成為了父母子女間的一個永恆傷口。每到重要節慶,他們就會發作一次:大妮結婚那會,連床被子都沒有……

他們一次又一次地給我塞紅包,哪怕惹我生氣,也一定叫我收下。

他們喜歡看我花錢,聽我說最近買了什麼衣服,買了什麼首飾,發現我沒有虧待自己,他們就由衷開心。

他們還總是把我當作小孩。實不相瞞,我都三十了,我媽還不放心我一個人上街,我出門買菜,提一袋橘子,我媽就覺得我的手快斷了……

我上週搬家,提一個空箱子上樓,我媽見到了就罵我爸:“你站在這裡,都不會幫女女提一下嗎?”

其實我早就不需要錢了。

爸媽心知肚明的,那兩萬塊錢,我根本不會放在眼裡,但或許他們的每一個紅包,都不是給我的,而是給25歲那年,那個冷冷清清出嫁的女兒。

每一次,一次又一次,隔著時空向那個25歲的女孩,一遍一遍說著“對不起”。

一個空空的行李箱,當然也不在話下。

但或許他們的每一次搭手,都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那個18歲就獨自扛著兩個大箱子,一個人登上列車去廣州唸書的小女孩。

那些不可能重來的從前,父母一遍又一遍用現在和未來彌補著。

為人父母,總在不斷查漏補缺。

哪一年缺席了她的畢業禮,哪一年少給她買了一件衣服,哪一年多苛責了她幾句,哪一年傷了她的心……

我也是當了父母才知道,孩子們所受的委屈,哪怕壓根算不得委屈,都可能會在父母心裡被擴大成千上萬倍。

哎,可憐天下父母心。

不要試圖用理智去評判這件事,情感和理智原本就是兩個維度。就像明知道海王靠不住,還是會迷戀海王的魅力。

無解。不懂的人怎麼說都不懂,懂了的人不用說也懂。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我成為了那個懂的人。

今年,我沒有再拒絕父母的紅包,他們給了,我就開開心心收下了。

老樑在一邊打趣我:“你還是人嗎?兩萬塊,是你爸一年的工資。”

我揶揄他:“要你管,我爸媽給我的,又不是給你的。”

我不僅收他們的錢,還吃他們的飯,還使喚他們幫我洗碗。我媽在廚房忙得不亦樂乎,做了一大堆我愛吃的菜,小炒肉、辣子雞、麻辣牛肉……

其實來廣東那麼多年,我早就吃不慣麻辣的飲食了,但我媽覺得我愛吃,因為十幾年前,我是真的愛吃。

我不再跟他們解釋,我現在不年輕了,腸胃不好了,吃點麻的辣的就不舒服……不解釋了,解釋不清。

父母眼裡的我,跟實際的我,永遠存在年齡差。我現在30歲,十年後40歲,二十年後50歲,三十年後60歲,但在父母眼裡,我永遠是那個十來歲(搞不好七、八歲)的小姑娘,需要寶貝,需要幫忙,需要他們遮風擋雨。

如果這些能讓他們好受,為什麼不呢?

但我終究還是長大了,收了紅包之餘,我又去拷問爸媽:“你倆哪來的這麼多現金?”

我媽說:“你爸去取的。”

我說:“你們啥時候學會的取錢?!”

跟天底下絕大多數老年人一樣,我爸媽不會用銀行卡,每次存取錢都是我幫忙。所以我沒法想象,他們是怎麼偷偷摸摸地瞞著我,從銀行卡里提出兩萬塊來。

我沒法想象爸媽為了這筆錢,付出了多少努力,一對充五十塊錢話費,都要再三核對電話號碼生怕充錯的老年人,是怎麼小心翼翼從完全陌生的ATM裡,取出兩萬塊鉅款……

然而我還是低估了這兩萬塊承載的心意,或者說,我還是低估了這筆錢的沉重。

我以為那不過是從我給他們的生活費裡勻過來的。

但媽媽告訴我:“那是我和你爸打工攢的辛苦錢,是我們自己的錢。”

那是他們能給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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