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心裡話,好久沒看到男人哭了。
昨晚看到了。
怎麼說呢?
被他感染了,我竟然擁抱了他一下,事後心情平息下來,倆人還都有些不好意思。
昨晚,發文後要回,武哥安排了飯局,提議去吃火鍋。
他發話了,那是莫大的榮幸,自然不好意思推辭,提前給火鍋店打電話,預定。
免得到了後幾個人立在那兒等,不合適。
四個人,倆人步行去,另一個,我開車去接。
需要接的這個呢,我們認識最早,當初我來這個城市的時候,他也是小出身,當過保安,開過小貨車,後來又跟一週口人幹過圖書音像出版,我說這個圖書音像出版用詞有些大了,他們那時做的就是摘抄,僱一幫子大學生從各種教輔類的書籍裡摘抄適合初中課程的習題。
然後根據教學大綱的進度,集結成題庫,然後供應各個書店。
後來做的不是很理想,又通過周口這老闆認識了體制內某單位的二把手,剛好對方缺司機,看他辦事還挺穩重,就讓他跟著開車。
給領導開車當,要的就是嘴嚴,手勤,眼裡有水兒。
朋友在這幾項上面做的絕對合格,現在跟著這領導差不多有十多年了,這麼多年,從這部門再到另外一個部門,老頭兒走哪裡帶他到哪裡,家裡大事小事他都跟著招呼,基本上是一家人了。
按這朋友的說話,他是見證了老頭一路走來的不容易。
朋友的工作關係也給落實了,他自己也覺得這樣已經算不錯了。
一個不在編的,解決不了組織問題,又沒有文憑,能在自收自支的單位落了工作關係,按他的話講,平平安安到底,知足了。
接到他,剛走兩步就被他忽悠了一下。
手剎放下。提醒我。
人家是老司機,我急忙下意識的去放手剎,結果放了空。
他哈哈就笑。
我說,看來你今天心情不錯啊。
他說,上午幫著協調了一個要離婚的案子。
我說,跟領導久了,協調這詞兒用的也順了。
他說,朋友家因為車的事兒,倆人要鬧離婚,我幫著中間勸了勸。
他告訴我倆人鬧離婚的原因是因為買了車後,保險當時沒買,直接開著回家,結果路上碰到路牙子,也不嚴重,修修要個千把塊,老婆就心疼,嘟囔老公,老公也心疼,倆人路上就吵吵起來了,主要還是因為心疼,倆人都沒好話,就動了手,媳婦哭著就說要離婚。
我說,這不算個事兒吧,怎麼還能上升到離婚?
他說,就是不該動手,一動手後媳婦的各種委屈被激出來了,這麼多年我跟著你沒享過福,現在日子好點兒了,你還學會動手打人了。
問他怎麼勸和了。
他說,勸著不離婚,就一點,也不用勸別的,就讓兩方想想孩子就好了,男的主動點兒,給媳婦道個歉,以後不能打媳婦了,你也多體諒媳婦,伺候完小的又要照顧老的,在你們張家沒苦勞也有辛勞(他朋友姓張),兩口子這麼多年了,哪裡沒點兒磕磕絆絆的?
現在又濤聲依舊了。
我說,這事兒出就出在他不該不買保險。
他說,有臨時牌兒,保險不生效堅決不上路,挑戰概率,那就是害眼的事兒。
路上給武哥電話說了房間,一會兒我們就到。
吃飯時間,幾個人各聊各的工作,聊了第一人民醫院西遷新城區,又聊到XX快到站了,這月從魯山過來一個原來在部裡的老同事,接替XX,已經宣佈了。
三個哥就感慨,現在的工作不好乾了,上面的大領導工作壓力也大,每有巡視,出什麼紕漏都是先問責第一責任人,大領導主抓全面,有些事就想往下放,但是好多看似挺實權的工作,又都沒人願意接。
武哥說,以往辦公桌上都喜歡放張跟某某領導的合影,現在你再看,包括他們給寫的字啊畫的,也都不敢掛了,都收起來了。
說到了我碼字兒這事兒,幾個哥說要堅持寫,有些事情就是個姿態問題,寫多少字不重要,寫什麼事也不重要,關鍵在於持久,還有你的精神。
就是你輸出的是一種精神。
風雨無阻的持續輸出。
另外又囑咐我,一些敏感的不要碰。
我說謹記。
兩瓶酒,三個人喝了一瓶,我因為開車,他們不讓我喝。
提議再開另一瓶,武不讓打了。
被老司機給打開了,說今天頭兒回家吃飯了,我沒事。
我去前臺添調料時,碰到了老陳,建材市場上做瓷磚的陳總。
問我都誰,我看他喝的也不少了,說都是你認識的。
問我,那我去見見?
我說他們剛進行完,我今晚服務,一會兒你看情況再過來。
拍了拍肩膀,他先回他們房間了。
我和陳總最初認識的時候,他還不是總,兩口子站開源路攬家裝活給人家貼瓷磚,媳婦打下手和灰,他負責貼,我們那時有裝飾公司,有時人手不夠了,也喊他。
老陳天生的商販,算賬很厲害,他做我們家公司的活倒是沒怎麼賺錢,只是後來我們接了幾個市政的裝飾工程,他跟著起來了。
所以,那時接觸的多,關係也特別好,見面也不喊名字,老二老二的喊。
起初他代理了一個略小眾的瓷磚品牌,一步一步的摸索著往前走。現在三個品牌,兩個弱點的搭配著那個大品牌,X5也買了,房子,門面房整了好幾套。
從事工程這一領域的人,多是人性高手,按照他的話說,這個領域,是人性最赤裸的地方,權、錢、情、色相互交織,即要懂得如何送果子吃,也要懂得如何上眼藥,反正要會一些手段,他自己講,這些也是身不由已,你不這樣,總有人會這樣。
我進屋給那幾個哥說了一下,說碰到建材的老陳了。
武哥說地產行業這兩年不怎麼好,連帶著建材行業也受損了。
地產公司除了地錢是自己付的,別的都是建築公司墊付單,不封頂連首付都拿不到,因為你封頂了人家才能拿到預售許可證。工程領域牽涉的細分行業很多,引起的都是連鎖反應。
陳總提了瓶紅盒過來,幾個人起身,意思是讓他一起坐,他說,我給幾個哥敬一圈,還要過去。
老陳說了一個人,我不熟悉。
武哥說,他那兒的工程立項上面已經批下來了。
老陳拿桌上酒倒了給三個人一一端了。
又給我倒水,我給擋了,他執意添了水,拱手告辭。
陳總出門的時候,和武哥倆人在門口爭奪了半天,我聽陳總話的意思是最近他一直忙,孩子考上大學也沒顧得來送送,爭奪了半天,老陳勝利了。
武哥讓老陳週一的時候,去他辦公室坐。
散場後,仨人回,沒讓我送,讓我看著老陳,說他喝了不少。
幾個人順著湛河堤走了。
老陳去廁所,好久沒出來,明顯是吐了,我就在想,傳統生意的公關模式太傷人了,費錢,費力,還費人。
一單活兒,不知道要磨多久,關鍵是還不一定能成。
看著老陳送他那一桌人走後,前臺拿了瓶水,我把他拉我車上。
聊了很多,更多的是他在說,我聽。
他說自己很累,疫情這一段時間,壓力很大,工人的工資一個月要好幾萬,市場租金找了人說和後又推遲了幾個月繳,又被貸款壓的喘不過氣,幹了那麼多年,竟然越幹越倒退了。
想撤,但是又都被庫存給拽住了,只是苦於不能抽身,若是能變現,早就跑了,只是這一行又沒人有那麼大的資金接盤。
他說了一個細節,員工不出業績,包括自己媳婦孃家那幾個在店裡幫忙的親戚,也出力,只是不出業績,想著都是自己家的人,開的工資雖說和店裡其他員工一樣,但私下裡每月還都給他們多開一千,但是他們不是今天請假的就是說家裡這事兒那事兒的。
說又說不得,罵又怕給得罪了……
說著說著,哭了。
也不是嚎啕大哭,就跟女人流淚似的,眼睛紅了,抽著鼻子,默默的說,這些人沒良心啊,把你們帶出來了,都買了房,也成了家,不知道感恩。
他說,老二,你也不是外人,我現在頭髮都白了三分之二了,現在都是染的,為什麼會白?就是讓貸款給愁的,封利息都拆東牆補西牆,哥也不怕你笑話,半年我都沒碰過你嫂子了,今年又遇到疫情,哥雪上加霜了。
看著眼前這個以前為了接我們的活,喝的住院打針的男人,現在哭的跟個小孩子似的,我的眼睛也紅了。
忍不住用力緊抱了一下這個一身酒味的哥。
喝了口水推開車門,他趔趄著到樹邊又吐了一次。
把他攙到車上,開車送他回家。
我怕他更難受,若是讓他繼續傾訴下去,我覺得能天亮。
男人在艱難時,多是獨自舔舐,是輕易不會吐露自己內心的苦的。
這一刻,我才知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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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說明:
文章非紀實文學,誰也不一定是誰,請勿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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