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生於1938年!
據娘自己說,她還在襁褓裡的時候,村裡風聞日本鬼子打過來了,村裡人爭先恐後的準備逃難。姥爺抱著三歲的舅舅,姥姥也想抱著娘,可是老人家是小腳,有心無力,只能放棄了!……等他們躲過風頭,回到家裡的時候,發現娘居然還活著!!!
娘說這事的時候很平靜,好像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沒有一點點埋怨。只是,娘也說:“可能就是從那個時候,腦子有點不好了……”
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是,娘實在也算不上有福氣的人。
父親是忠厚朴實的莊家人,一輩子侍弄土地,拉扯我們姐弟五人,辛辛苦苦,實屬艱難,而母親並不是一個好幫手。經常是父親在地裡忙完了,回到家,娘還沒有做好飯——其實,娘也沒閒著,只是做事分不清主次,不夠麻利。因此,他們經常吵架,有時父親還會打娘。
孃的哭泣聲是我兒時酸楚的回憶!
(圖片攝影:焦波)
娘最怕過年,怕家裡來客人。主要是因為窮,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娘不是靈巧的人。每次到年底,孃的話就越來越多,絮絮叨叨,沒有頭緒,有時還不停哭泣。直到過了春節,才慢慢好起來。
孃的哭泣聲是我們那些新年裡苦澀的回憶。
後來,生活慢慢好轉,全家人不用為溫飽發愁,我們慢慢長大了,娘好了些。父親這時卻病倒了,高血壓併發症,一病就是十年。開始幾年,經過治療,父親還能生活自理,偶爾做點輕活。後來,病情越來越重,需要有人架著扶著才能走,直到最後,臥床不起。
娘卻堅強起來,從那時起,母親沒有了絮絮叨叨,沒有了令人心酸的哭泣聲。我們姐弟五人,或者嫁人,或者打工,或者在外求學,一般家裡就只有母親一人陪伴、照顧病重的父親。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父親寬厚的門板一樣的身子,在病倒後,越發沉重,每次我在家扶著父親的時候,都要使出好大力氣。可以想像,娘照顧父親,是怎樣的不容易。
(圖片攝影:焦波)
娘無怨無悔的照顧著父親,十年!娘也有埋怨的時候:“你看你,現在怎麼不中用了,年輕時的熊勁呢?”其實那聽起來不是埋怨,是嗔怪,怪父親那些年急躁的脾氣,怪父親那些年給她的委屈。父親聽了,就痴痴的笑(那時父親已經不能好好說話了),那笑裡應該有一些懊悔,一些滿足……嗔怪完了,娘依然無怨無悔的照顧著父親。
一九九九年秋天,父親走了!我擔心娘心裡難過,只要不工作的時候,基本上都在家裡陪伴著娘。娘卻沒有像我們擔心的那樣,她很平靜,沒有絮絮叨叨,沒有哀愁。
後來,我理解了,於父親而言,娘盡心了。那些年的艱難、委屈已經隨著父親的病倒、去世,消散了。
後來,我也成家立業,不能再經常陪伴著娘,娘也習慣了一個人,孤單,心靜!
不知何時,彷彿是突然間,孃的頭髮全白了;
不知何時,彷彿突然間,孃的腰彎下去了;
不知何時,彷彿突然間,皺紋刻滿了娘慈祥的臉龐。
娘老了!
娘越來越孤獨了,孃的話又開始多了,娘越來越留戀我們,想讓我們在她身邊,多陪陪她。可是,我們卻做得不夠好。每次回家,都是匆匆忙忙,很少能靜靜的聽娘說說話。讓我愧疚的是:每次娘見了我,總會嘮叨那些我聽了無數遍的陳年舊事,每件事,每個細節都重複了無數次。有時,我不耐煩的甚至是粗暴的打斷她的話,或者自己看手機,看電視。娘不生氣,依然繼續說,甚至忘記了吃飯。
娘最高興的時候,就是我們姐弟幾家人齊聚在她膝下的時候,看著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們,開心的笑容盈滿了每道皺紋。歡聚過後,離開的時候,娘一定要送到村口,目送我們離開,眼睛裡滿是不捨與牽掛。那被風拂起的白髮,不止一次讓我眼睛溼潤。
(圖片攝影:焦波)
娘老了,身體越來越弱。我們擔心娘,都想把娘接過來。娘卻總是不願意來,她總是覺得自己在給兒女們添麻煩。所以我每次來接孃的時候,都是費盡口舌,甚至發火。呵呵!想來慚愧,我的臭脾氣啊!為什麼還要對老孃發火?記得有一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我準備接娘去附近的景區遊玩,專門提前打了電話回家。但是,回家接孃的時候,娘卻不願意去,我費盡口舌,依然說不動。我居然又生氣了,還把遙控器摔了。娘有點歉疚的看著我,眼睛紅了,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個勁勸我別生氣,彆氣壞了身體。那一刻,我流淚了。天哪!我又犯渾了,我做了什麼啊!這樣綁架的孝心,還是孝心嗎?我馬上冷靜下來,給娘道歉。娘沒有怪我,娘永遠不會怪自己的孩子!娘說:“年紀大了,不想動了,你的孝心娘知道,你們總是讓我多走走,讓我走路直起腰來,你們不知道啊!年紀到了,就知道了!”
娘在我家小住的時候,我們不讓娘做任何家務,包括洗碗這樣的小事。因為娘經常會把洗碗布和刷水池的混用。娘不安心,覺得自己一無所用。我很理解孃的心,娘有時偷偷的刷碗,我知道了也裝不知道。妻子就怪我不堅持原則,和稀泥。老人想著自己能做點事,心裡有點安慰啊!
去年冬天,娘在大姐家過冬。有一次,大姐上班途中被別人的車碰了腿,當時覺得沒事,就讓人走了。後來有點腫痛,走路一瘸一拐的。娘非常自責,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大姐,總是念叨著大姐是為了照顧她分了心。還有一次,娘手上有水開冰箱,電短路了,娘以為冰箱壞了,更是自責。我們一再安慰,娘依然不肯釋懷。
每次在我和姐姐家住了一段時間,娘就堅持要走。每一次都說是想念老家的鄰居們了,就是想回去和他們嘮嘮嗑。我明白,娘總是覺得自己是累贅。唉!勸也沒用。只好送她回家。
一天,大姐給我打電話,哽咽著說:“我夢見咱娘了!夢見娘叫我起床,安排我上班路上注意安全!醒了,看到孃的房間空蕩蕩的……”,大姐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我也聽的鼻子酸了。因為,同樣的情景,何止一次,浮現在我的眼前。娘從我家走後,我坐在娘睡過的床邊,心裡酸楚好久好久。
娘總是教我與人為善:“恩人是條路,害人是堵牆”。很多年前,娘突然間肚子疼的厲害,額頭都是汗,也不捨得去醫院,就忍著。鄰居奶奶知道了,給娘用了個偏方,衝了一碗鹽水,娘喝下去。一會兒,娘好了。這件事,娘唸叨了無數遍,過年的時候,一再叮囑我們去給奶奶拜年。
娘擔心在外打工的哥哥和姐夫,一段時間沒有電話,娘就安排我打電話問問。年底了,他們還沒回來,娘就坐立不安,就睡不好覺。
娘總是覺得我們都不容易,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難。
……
(圖片攝影:焦波)
現在,娘獨自居住在離我百里遠的地方,心中牽掛不已。很多次,我會突然想娘,想到眼睛溼潤。
娘啊娘!我的白髮親孃!兒子想您了!回家!回家!聽您嘮叨嘮叨,哪怕什麼話也不說,靜靜的,聽您的嘮嘮家常——那是兒子的福氣!
回家!我的白髮親孃!兒子想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