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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次見到李昭,我就有一種錯覺,覺得他遲早會出現在社會新聞的版面上。

這個混混少年,在我的記憶中是魯莽又衝動的,打架是他的拿手絕活,好像世間所有的事都可以靠拳頭解決似的。

那個時候,世界對他來說是江湖。然而現在,他說自己把生活攪成了漿糊。

彼時,他蹲在我爺爺家院子裡的石墩上,啃著一個蘋果,跟我家的小狗阿七大眼瞪小眼。阿七對他汪汪叫,他竟也扯著嗓子回“汪”過去。

坐在走廊竹椅上的我,被眼前這一幕逗笑了,心中暗想:這傢伙,果然還是小混混的模樣啊。

2

高三以後,我從未想過會再遇見李昭。

因為我明白一個道理——許久不聯絡的同學加你準沒好事。

果不其然,在簡單的寒暄之後,李昭直接切入了主題。

他現在在給一個很有名的室內設計師當助理,設計師最近接到一個土豪的訂單,指名道姓,家裡要有我爺爺的木雕作品。

但我這個在本地藝術圈頗有名氣的爺爺,現在不會輕易出手製作木雕,從官方渠道聯絡被拒後,他突然發現他有個同學竟是這位大師的孫女。

“所以拜託你幫我開個後門,向你爺爺求求情唄。”

這種事情,我遇到過太多,也學會了一套委婉的推辭,所以我很輕鬆地就拒絕了他。

沒想到他竟然跨了三個省跑到我家,企圖賄賂我。

那天他穿一身正裝,白襯衫,黑西裝,活脫脫一副跑業務的模樣,讓我略感咋舌。

時過境遷,他雖然還留有年少的清俊,卻少了股戾氣。大概是被生活打磨成溫和的樣子了吧。

我想著,側身讓他進來。

畢竟是同學一場,我不好意思像對他人一樣,直接甩出一碗閉門羹。

進屋後,他將帶的一盒費列羅放到我家茶几上。

我在一旁給他倒茶,瞥了一眼,心想:這禮物未免也太樸素了。

要知道,為求我爺爺的作品,很多人一出手,就是上萬的伴手禮,並且還要睜眼說瞎話,道幾句“禮輕情意重”。

一盒費列羅,就想讓我替他向爺爺求情?這傢伙,真是……

我心中的吐槽停不下來,誰知李昭說:“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吃費列羅來著,特意帶了一盒。”

我放下茶杯的動作一抖,茶水濺了一桌。

我的確對他說過我喜歡吃費列羅,只是他不知道,那並不是我真心的話。

3

高中的時候,我喜歡李昭。

這件事不可能讓別人知道。畢竟他是小混混,我是好學生。

在我尚且淺薄的世界觀裡,我們是無需交集的平行線。

然而我的的確確痴迷他痞氣十足的模樣。他身上越是散發危險的訊號,越惹人矚目。

在青春年少裡,他變得那麼特別。連本該覺得窩囊的,偷偷在牆角抽菸的樣子,都有了一份頹然的美感。

偶然撞見他的雙目,我的心臟都會控制不住地加速跳動起來。

所以當他過來求我幫忙的時候,我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昨天傍晚,他同班裡的一個男生槓上,在教室裡幹了一架。“刀光劍影”裡,他不小心弄壞了盧琪琪的歷史書,盧琪琪為此大哭一場。

李昭說:“我賠你一本新的還不行嗎?”

盧琪琪吸吸鼻子,不滿道:“我裡面還有那麼多筆記!你怎麼賠?”

李昭拍拍胸脯,說:“包在我身上。”

他買來了新的課本,找同學借了書,準備自己抄一份筆記。結果寫下第一個字,他就覺得這事不能這樣處理。

他的字醜得有時候連自己都認不得,人家女生怎麼會滿意他這個賠償?

於是李昭找到了我。

因為爺爺混藝術圈,所以從小我被逼著練了一手好字,李昭希望我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我一開始的錯愣,讓他以為我不願意。於是他用懇求的語氣說:“只要你幫我這個忙,我什麼事都願意幫你去做。”

我瞥見同桌桌上的費列羅包裝,為彼此找了個臺階,說:“那你送我一盒費列羅吧。”

“沒問題。”他喜笑顏開。

我凝視他嘴角上揚的表情,心臟再次猛烈地跳動起來。

直到真的開始抄筆記時,我才暗罵自己真是自找苦吃。

學期已經過了大半,厚厚一本歷史書也已上了大半本,密密麻麻的筆記從頭開始寫,實在是個大工程。

但因為是喜歡的人的委託,我還是挑燈夜戰。

“吶!”他瀟灑地站在女生面前,語氣輕快。

盧琪琪抬起頭,看著他吊兒郎當又自鳴得意的模樣,愣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

就是她這一笑,讓李昭愛上了她。

4

自己喜歡的男生,在自己的幫助下,喜歡上別的女生,這種倒黴的事,我一點都不想記得。

然而時過境遷,當李昭再次懇請我幫忙的時候,我輕而易舉就想起了這些過往。

我從回憶裡回過神來,看到對面的李昭還在等著我鬆口答應,心裡一陣悸動。

在他懇切的目光下,我終於點了點頭,決定向爺爺求情。

答應下來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因為我發現,過了那麼久,李昭還是我生命中的軟肋。

之前,我從未向爺爺求過他的作品。所以爺爺聽聞我替他人求情很是詫異,但他從不會拒絕我的請求,便免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李昭為此請了我吃了頓日料,感謝我的大恩大德。

他說完,輕輕笑了起來。

我罵他怎麼說話還是跟以前一樣流裡流氣的。他撓撓頭說:“因為你是老同學嘛,就不必那麼正經了。”

我聽完,在心裡苦笑了一聲,低頭默默吃起壽司來。

因為高三時,李昭一家就從本市搬走了。所以在等爺爺的作品完成時,他住在爺爺家附近的賓館裡。

待在賓館無事可做時,他就會跑到爺爺家裡,送些水果,然後逗阿七玩。

爺爺總會在這時打電話叫自由職業的我過去給他打下手。我有次在電話裡抱怨說:“明明我去也幫不了什麼忙啊。”

爺爺一針見血道:“你不是喜歡人家小夥子嘛,爺爺這不是在給你製造機會!”

我無語凝噎片刻,嚷道:“我表現得有那麼明顯嗎?”

“前幾天你看他逗阿七的時候,笑得臉上都起褶子了……”爺爺在電話那頭偷笑,我在電話這頭紅了臉,失了神。

爺爺發現我喜歡李昭,那麼李昭有發現我喜歡他嗎?

這一天,送走李昭後,我回到爺爺給我準備的臥室看電視,卻什麼也看不進去。我承認我最近的心緒是被他搞得有些混亂。

我每天都在期待見到他,期待看到他蹲在院子裡逗阿七,期待他和我坐在同一張餐桌狼吞虎嚥吃一碗熱騰騰的白米飯,期待他對我笑,期待他有一搭沒一搭與我閒聊……

曾經隱藏起來的少女心,隨著他的出現,又蠢蠢欲動起來。

他就像此刻電視臺預報的颱風天氣,聲勢浩大地攪亂了我的生活。

5

今年的颱風到來之前,李昭在電話裡叮囑我要關好門窗注意安全。我大咧咧地說:“不就是個颱風嘛,用不著這麼擔驚受怕。”他只好無奈地笑笑,跟我道了晚安。

我躺在床上痴痴地笑了半晌,不知不覺睡死過去了。深夜狂風大作也沒能驚擾我的美夢。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才在傾盆大雨裡感受到颱風的威力。

稀里嘩啦的暴雨侵蝕著城市,門窗發出顫抖的聲響,我朝窗外望去,只見院子裡積了不少水,幾盆被打得蔫壞的花草飄在雨水裡。

我跑去隔壁找爺爺,他已經坐在書桌前看書,一旁的阿七乖乖地趴著。

“千影,這麼早就起來了啊。”爺爺抬頭望了我一眼。

“爺爺,刮那麼大的颱風你還那麼鎮定啊?”

“別看我這院子古色古香,架子可牢了,別怕。就是院子積了水,到時候打掃會麻煩些。”他開一盞檯燈,架著眼鏡,氣定神閒得像是世外高人。

就在我暗暗感嘆的時候,電話響了。

是李昭。

我接起來,就聽他問:“千影,你們那邊還好嗎?”

“啊,沒……沒事的。”我如實回答。

然而就在這時,突然停電了,屋子猛然進入黑暗,加上外面的狂風更強勁了一些,我不由地尖叫了一聲。

“怎麼了?”李昭焦急地問道。

“沒……沒事,就是停電了。”我鎮定下來,這樣回答。

“什麼?千影,你還好嗎?千影……”通訊似乎很差,李昭沒有聽到我的回答。

“我沒事的。”我扯著嗓子說著,然後就聽到對面變成嘈雜的電流聲。下一秒,電話被結束通話了。

我佇立在原地,愣愣地盯著螢幕,反倒有些擔心起他來。而一旁的爺爺已點起了蠟燭,他叫了我名字兩遍,才讓我回過神來。

6

李昭冒雨闖進爺爺家院子,涉水通過庭院奔上二樓的房間,找到我和爺爺的時候,已接近正午。

全身溼透的他站在門口喘著氣,眼裡滿是擔憂。

“千影,爺爺,你們沒事吧?”背後的瓢潑大雨和怒號的狂風讓他整個人在此刻顯得熠熠生輝,讓他像是披荊斬棘而來的英雄。

而門內,我和爺爺驚恐地從碳爐火鍋裡抬起頭來,手中的筷子夾著的羊肉片“啪嘰”一聲掉到了桌子上。

我們以為是颱風刮開了牢實的大門,但看到推門進來的是李昭後,都放下心來。

我立馬抽出紙巾擦著掛在嘴邊的辣紅油漬,而爺爺已朝著李昭揮手,說:“小李,快進來,快進來,一起吃火鍋!”

李昭帶上門,不可思議地走進屋,只見一圈蠟燭亮出一方天地,中間有一小爐燉著火鍋。

我和爺爺全然不顧外面的狂風暴雨,吃得汗流脊背,酣暢淋漓。

這等造詣,何等歎為觀止,愣是害李昭不知所措起來。

爺爺見他被雨砸得溼透,就讓他脫掉上衣,以免感冒。

李昭點頭照做,在昏黃的燭光下露出精瘦的肌肉,然後盤腿坐下,從爺爺手中接過筷子,就這麼跟著吃起燭光火鍋來。

如此詭異的畫面,也只有爺爺才能促成吧。我低著頭汗顏地撈著牛丸,不敢直視李昭。

而爺爺已經開始向李昭炫耀起自己的老宅有多牢靠,不用他這麼擔心,還特地跑來的。

“其實我是聞著這火鍋味過來蹭吃的的。”李昭輕鬆地用滑頭的言語接下了話題,順便往嘴裡送了一顆鵪鶉蛋。

這場面,特別像祖孫之間溫馨的交談,彷彿李昭是我家的一成員似的。

我被自己冒出的這個念頭嚇到,暗罵自己胡思亂想。然後才發現自己早已把目光偷偷移到了李昭身上。

他溼漉漉的頭髮往腦袋後撩去,露出飽滿的額頭,清俊的五官隱在昏黃的燭光裡,莫名地顯出別樣的溫柔。

我腦中忽然浮現高中時代,某天晚上他焦急推開我寢室陽臺門的畫面。

那畫面裡的他與方才推門而入的他漸漸重合,讓我懷疑時光對我開了一個玩笑。

7

在我的高中時代,曾發生過一件惡性事件。

某一陣子,有幾個女生寢室遇到晒在陽臺的內褲在夜間被偷走的情況。我所在的寢室不幸就是其中一個。

起初大家以為是半夜被風颳跑了,找不回來也就算了,直到後來才慢慢察覺到事態不對。

發現事態不對的那天晚上,幾個女生寢室湊在一起商量對策。

有人提議不要把內褲掛在陽臺。有人又說,那小偷會不會進屋裡來偷啊?

這一句話,著實把大家嚇壞了。眾人不敢收陽臺上的內褲,只好把連線陽臺的門給鎖起來。

大家決定第二天將此事上報給老師,結果當天晚上就出了事。

深夜,我被陽臺上的某種聲響給吵醒,嚇得屏住了呼吸。

其她女生自然也都已被驚醒了,然而大家都不敢去開燈,一時間也不敢下床。

整層樓的女生都被驚醒,彪悍的宿管阿姨叫來了她的老公,衝進了我們寢室。

那個時候,陽臺的聲響還在持續著。

宿管阿姨和她的老公一人拿一根棍子,“譁”的一聲打開了陽臺門。圍在我們寢室門外的女生們,都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

大家都沒看清或沒敢看陽臺發生的事情,混亂裡,陽臺的門又被帶上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陽臺嘈雜的聲響才漸漸消失。

圍在門口的女生們不免有些好奇。

“事情解決了嗎?”“需要我們幫忙嗎?”大家議論紛紛。

就在這時,盧琪琪推了我一把說:“寢室長,你去看看唄。”

一瞬間,我莫名其妙地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我很想罵人,但或許是不想丟臉的緣故,我在猶豫了片刻後,竟壯著膽子,抄著掃帚走了進去。

現在想來,當時自己的心也是大得出奇,誰知道陽臺後面是凶是吉呢?

可越年少越無法做出理智的思考,我根本沒有過多考慮,就靠近了陽臺的門。

陽臺時而安靜時而發出簌簌的聲響,讓我緊張又好奇。

突然,陽臺門被推開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得尖叫起來,手中的掃帚“啪”的一聲掉在地上。而身後的女生早已作鳥獸散,尖叫聲響徹整個校園。

有那麼一瞬,我以為自己要完蛋了。但我定眼一看,發現推門的那個人竟是李昭。

彼時李昭臉上掛著彩,身上的衣服也被撕破了,可眼神裡滿是急切的神情。

在他的身後,宿管阿姨和她老公正將食堂的一個廚師按在地上,地上還散落著幾條內褲。

“這……這是怎麼回事?”雖然我很快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但卻依舊不自覺地這麼問道。

然而站在我面前的李昭沒有回答我這個提問。

他焦急地問我:“盧琪琪呢?她沒事吧?”

我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8

那陣子,李昭為盧琪琪勇鬥變態的事,成了學校同學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

據說,李昭那晚本來是偷偷溜出去上網的,誰知剛翻下樓,他就瞧見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翻進了女生宿舍的陽臺。

李昭特熟悉那陽臺,因為他常常在下面等著盧琪琪。

一想到自己的女友,李昭就顧不了其它,眼疾手快地跟著翻了上去。

正在偷內褲的變態廚師反應過來的時候,李昭已經朝他撲了過去。他們兩人扭打在一起,一時間不分伯仲。

混亂裡,李昭一記左勾拳打在那變態的肚子上,那變態立馬狠狠地踹了他一腳,差點把他踹下陽臺……

以上,都是大家繪聲繪色說的細節,偶有誇張,但總體上來說是事實陳述。

李昭一時間成了風雲人物,盧琪琪也在那個時候愛他愛得如痴如醉。

我看在眼裡,虐在心裡,卻無法向他人傾訴。

那晚的事情發生後,我曾經躲在被窩裡大哭,室友過來安慰我,我也只是說自己是被嚇著了,而不是因為李昭沒有關心我。

無法說出口的情愫,本以為會落進時光的河流裡不斷下沉,然而命運卻讓他重新闖進了我的生活。

9

颱風過後,太陽重新猛烈起來,很快將院子裡的積水蒸發乾淨。

爺爺的木雕作品接近尾聲,但庭院凌亂,終究還是讓他很是苦惱。

李昭拍拍胸脯說:“爺爺,你只管好好做木雕,其它都包在我身上。”然後他擼起袖子就扎進了一地狼藉裡。

我跑去幫他,將碎掉的花盆掃進簸箕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聊天。

“我說,你也不必一直等在這裡的。等我爺爺完成作品後,我打電話給你就可以了啊。”

“啊,本來是這樣的。但你也知道,你爺爺拖延症可是圈裡出了名的。為了拿到作品,就只能跟要債似的守在門口了。”他說著,笑起來。

我打趣道:“胡說,什麼拖延症,那叫慢工出細活!”

“是是是,你看我這嘴!”他輕輕地打了幾下自己嘴巴,笑容更大了。

我低頭輕笑,問:“那你拿到作品就回去嗎?”

“對啊。”他彎下腰,撿起地上樹木的殘肢,扔進垃圾桶裡。

我看著他的一舉一動,暗罵自己剛才的問題不是廢話嗎。他除了工作任務,沒有任何留下來的理由。

本就清楚這事的自己,為何心中還是那麼悵然?

大概是因為我清楚,這一別,我們或許就很少有機會再碰面了吧。

那些青春裡的愛慕,那些多年後依舊清晰的悸動,要告訴他嗎?

我捏著掃帚躊躇在原地,看著他在烈日下彎腰默默清理的背影,張了張嘴,叫出了他的名字。

“李昭。”

“什麼?”李昭轉過頭來,臉龐隱在耀目的光芒裡。

“我……”

我喜歡你。

我想這樣幫十七歲的自己向心愛的人告白。

然而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巨大的聲響。

我和李昭猛地轉過頭去,看見爺爺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10

“手術中”三個赤紅的字印在冰冷的大門上方。

我失去魂魄似的癱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心裡空空蕩蕩的。

李昭沉默地坐在我身旁,一語不發。但他的安靜陪伴,或多或少讓我安心了一些。

也不知過了多久,爺爺才從手術室被推了出來。

但那時的他,不再是曾經會調侃我有喜歡的男生不敢表白的爺爺,也不再是會突發奇想在臺風天煮火鍋的老頑童,更不再是脾氣古怪愛拖延的藝術家。

他變成了一個普通的中風的老人,安靜地躺在床上,身體插滿了各種儀器。

我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從醫生的口中得到爺爺中風的訊息。

一時間,我只覺得腳軟,李昭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把我帶到了長椅上坐著。

我把臉埋進手掌裡,嗚嗚地哭起來。

爺爺對我來說是十分重要的人,雖然他在我記憶中早已擁有了層疊的皺紋,但我從未想過他已經如此之老了。

他是什麼時候老到一點點的衝擊都會要了他的命的呢?

時光真是殘忍的東西。我在心裡咒罵著。

“千影。”李昭呼喚我的名字,然後伸過一隻手環抱住了我。

“會好起來的。”他溫柔而堅定地說道。

這句話,跟我多年前安慰他時說的一模一樣。

11

高中的時候,李昭把愛情看得比天還大。他要和盧琪琪愛得驚天動地,海枯石爛。可盧琪琪卻並未這麼想。

或許她曾經想過——在李昭勇鬥變態事件之後,但終究她並沒有像李昭愛她一樣,去愛李昭。

高二下半學期,盧琪琪跟高三的學長好上了。她向李昭提出分手,李昭一氣之下跑去找高三的學長算賬。

學長擺出一套“我們才是真愛”的理論,讓李昭怒火中燒。

“別他媽的把挖牆腳說得這麼用情至深!”他一腳踹在對方的肚子上,把對方踹得一個踉蹌,狠狠摔在地上。

對方這一摔也沒了與他理論的耐心,爬起來就跟李昭幹架。

打架對李昭來說家常便飯,他輕鬆地就放倒了那個學長,然後氣喘吁吁地跑到我們寢室找盧琪琪。

他想告訴她那學長就是個窩囊廢,可盧琪琪根本不想理他。

那真是一場狗血大劇,一層樓的女生都好奇又興奮地圍在我們寢室門口,看著傷痕累累的李昭哭得歇斯底里,而女主角盧琪琪早已去找她那受傷的學長。

“神經病吧。”“腦殘啊這男的。”圍觀的群眾議論紛紛。

我們曾經的英雄,在此刻輕而易舉地倒臺。

就連我們寢室一直對他交口稱讚的女生,此刻也只是冷漠地站在屋子裡,看著門外發瘋的李昭,直吐槽:“好尷尬啊。”

大家只覺得他荒唐,不明白少年心中的悲痛。

只有我在猶豫了片刻之後,走出去驅散了那些女生,蹲在靠著門框坐下的李昭身旁安慰他。

“會好起來的。”我看著心愛的少年淚流滿面,心疼不已。

而李昭失神地盯著走廊的某處,一語不發。

那一刻,我覺得我們的確是兩個不同的星球。我也明白,他希望圍繞他的衛星也不會是我。

我蹲在他身旁蹲到腿麻時,姍姍來遲的宿管阿姨才趕來帶走了他。

宿管阿姨姍姍來遲是因為她去圍觀受傷的學長。

那學長沒有大礙,但被打受傷是事實,李昭家賠了一大筆錢。

因為李昭的事性質惡劣,校長只能勒令他退學。半年後,他們家搬離了我們的城市,我也就沒了他的音訊。

前些日子,我和李昭還在爺爺家曾聊到過這件事。

那時我旁敲側擊問他有女朋友,他淡淡地笑笑,說:“沒有,沒有。愛怕了。”然後就調侃起年少無知時犯下的錯。

我很想問問,他還記不記得那天是誰蹲在身旁安慰他。

然而轉念一想,我覺得他大抵是不記得吧,就沒有自討沒趣問下去。

直到今天,他摟著我安慰我,說“會好起來的”後,他又淡淡地接了一句 “這是你以前跟我說過的”,我才知道,他原來還記得。

12

我一直安慰自己,會好起來的。但現實卻總給我潑冷水。

那是爺爺住院後的第六天。因為一直在醫院陪爺爺,我就讓李昭每天去照顧一下還留在家中的阿七。

李昭會在固定時間帶阿七去散步,小偷就是在瞄準家中沒人也沒有狗的時候,潛入老宅的。

爺爺收藏了很多古董,雖算不上價值連城,但也不便宜。小偷本想就此打撈一筆,卻未曾想到李昭和阿七提前回來了。

阿七一進宅子就聞到了危險的氣息,開始狂吠。

樓上的小偷見勢就跑,李昭立馬反應過來,追了過去,因為他看見小偷手中拿著本屬於他的木雕作品!

“站住!”他大吼著飛奔上樓,將小偷攔在了走廊上。對方一個翻身,重新跑進了屋內。

李昭沒有多想,就追了過去。他剛踏進房門,就意識到自己中計了。

一道黑影出現在他背後。那小偷拿著爺爺未完成的木雕,狠狠地朝李昭的後腦勺砸去。

他用盡了全力,李昭瞬間被擊倒在地。

染血的木雕滾輪在地上,鏤空的花紋被砸成了碎片,落進了灰塵中。

要不是阿七奔上來咬住小偷的大腿,李昭的後果不堪設想。

我聽聞李昭出事的時候是在醫院,住院部和門診部隔著一個大花壇,我來不及換鞋,趿著拖鞋就去找他被推進去的手術室。

慌亂之間,我感覺到身體的力量被什麼東西給一點點抽離開來。

那種感觸跟爺爺出事時如出一轍。

原來不僅僅是老人會面臨死亡的危險。這個世界上,隨時隨地都有意外將人的生命逼到絕境。

慌亂的最後,是醫院的護士把我帶到李昭手術的手術室外的。我扶著手術室的大門,身體不停地顫抖。

此刻,李昭沒有在我身旁安慰我,“會好起來的。”

我很怕,他再也不能對我說這些話。

想到這裡,我開始沒骨氣地掉眼淚。

很多年前,李昭怕失去所愛,也是這樣哭得失魂落魄。現在,我亦是如此。

這並不羞恥也不神經,這是我們面對分離時的情不自禁、不受控制。我終於深有體會。

13

李昭的腦袋被縫了十幾針,有輕微的腦震盪。他自己倒是對此毫不在意,說:“人在江湖飄,意外難免的。”

我沒好氣地瞪他,說:“你為什麼還是改不了高中時那一股腦的衝動勁?就不能報警嗎?為什麼要自己上去找虐!”

李昭撇撇嘴道:“還不是因為那小偷拿著你爺爺做給我的木雕!啊,對了,那木雕怎麼樣了……”

“……被砸壞了。肯定是你腦子太硬了。”本來調侃著的我,看到他忽然抿著嘴沉默,立馬收住了話題。

木雕壞了,說明他完不成工作任務了。

完不成任務,他就要丟掉設計師助理的飯碗。

之前他由於性子衝,惹惱了一位大客戶。設計師幫他向老總求情,才給了他一次機會,讓他暫時來外地出差,催催爺爺的作品,順便避避風頭。

現在,連這麼簡單的事都辦不好,他自己都沒臉回去。

出院的爺爺聽聞住院的李昭為此事困擾,難得豪爽地拿出了一件他留在手頭的木雕作品。

這些留在手頭的作品都是爺爺的最愛,別人出多高的價錢都不賣。此番贈給李昭,李昭又感激又惶恐。他不停地道謝,爺爺說:“你為我家傷筋又動骨的,我才是應該感謝的那個!”

而站在一旁目睹了這兩位病人對話的我,此刻卻看著李昭欣喜的臉龐陷入了沉默。

因為我知道,他馬上就要走了。

14

李昭離開那天,我去車站送他。

一路上我都在想,這是最後一次表白的機會了,千影你絕對不能錯過。

然而下了車,送他到車站裡,我依舊沒有勇氣把那些藏了數年的言語一股腦地說出來,我只能默默地陪他走向檢票處。

從檢票處進入候車大廳的時候,李昭轉過身來跟我揮別,我咬著嘴脣努力地笑著,踮起腳尖跟他揮手,然後準備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李昭突然叫住了我。

“千影!”他喊我的名字,我轉過頭去,只見他從候車大廳奔了出來。

“怎麼了?”我愣愣地看著他,“你這樣還得再檢票一次的!”

“我忘了這個。”他自顧自地說著,從肩上卸下雙肩包,然後在包裡拿出一小盒費列羅,“早上路過便利店買的。”

說著,他將費列羅塞到我的手中。

我苦笑一聲,說了聲:“傻瓜。”

“啊?”

我抬起頭,看向李昭。

眼前的他,還是如同少年時代的模樣,深邃的眼睛依舊令我加速心跳。

“我不喜歡費列羅,從始至終都不喜歡。”我聽到自己說道。

“那……那你喜歡什麼呀?”李昭有些侷促地問我。

我凝視他的雙目,終於鼓起了勇氣,“我喜歡的是你,從始至終都是你。”

15

那年秋天的時候,李昭和我在一起了。

“我喜歡的從始至終都是你”兜兜轉轉我沒錯過他,真是太好。

自從在車站告白之後,我乾脆厚著臉皮,每天死纏爛打地找他聊天。他被我惹煩了,說:“算了算了,我就勉為其難答應吧。”

連戀愛確認都跟開玩笑似的,我表示很不爽,愣是兩天沒理他。

李昭很沉得住氣,沒有參與我發起的冷戰。就在我真的以為這傢伙對我無所謂的時候,他卻拖著行李箱敲開了我家的房門。

他開心地站在門口,張開雙臂,喊了一聲:“Surprise!”然後狠狠地抱住了我。

我錯愣片刻,問他怎麼來了。

他說女朋友生氣,當然是要親自過來謝罪。

他總是沒個正經,油嘴滑舌,可我卻偏偏很愛吃這一套。我知道自己這算是沒救了。

後來,我們一同去見爺爺。爺爺聽說我戀愛的事很開心,直誇李昭有眼光,反倒把我說得不好意思。於是我便扯開話題,將他推到在院子裡晒太陽,唸書給他聽。

恬靜的午後,Sunny溫暖地灑進庭院裡,讓心都靜下來。

對面的李昭正在給阿七喂香腸,他邊喂邊抬起頭來看我,目光裡噙著愛。

我低頭淺笑,覺得歲月奇妙。

兜兜轉轉裡,我竟未錯過他,真是太好。(原標題:《歲月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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