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年深秋,我在城中村採訪時遇見了那個穿駝色風衣的男人。他租住在 8 平米的閣樓裡,牆上貼滿了地鐵線路圖,每張圖上都用紅筆標記著 “7:03”“14:29” 這樣的時間點。當我問及用途時,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壓低聲音說:“這些是殺人預告,我在幫警察破案。”
一、城中村閣樓裡的 “犯罪預告”
那時我在跑社會新聞,為了追蹤外來務工者生存狀態,在石牌村租了個床位。隔壁閣樓的租客姓陳,總在凌晨三點用印表機狂吐紙張。某個暴雨夜,他敲開我的門,遞來一杯加了過量方糖的咖啡:“記者小姐,你相信有人能預測死亡嗎?”
老陳曾是地鐵訊號工程師,三年前女兒在三號線被擠下站臺。從那以後,他開始研究每條線路的客流潮汐,記錄每個站點 “最危險的 37 秒”。他給我看筆記本,裡面貼著 hundreds 張地鐵票根,每張背面都寫著:“2017.9.12 體育西路站 B 口,7:03-7:40,1.6 米藍裙女生”。
“上週這個時間,這個位置,有個穿藍裙的女孩被揹包帶勾住閘機,差點摔下扶梯。” 他的手指劃過泛黃的票根,“我把預測發給地鐵公司和警局,可他們說這是妄想。”
素材命運:這個故事在我的電腦裡存了五年,直到去年讀《地鐵裡的博爾赫斯》時突然驚醒 —— 老陳不是妄想症患者,他是用創傷編織預言的詩人。我刪掉了所有 “懸疑” 標籤,卻始終寫不出那個在資料洪流中打撈女兒身影的父親。
二、凌晨急診室的 “臨終編劇”
2020 年疫情最嚴峻時,我在醫院做志願者。某天深夜,120 送來個割腕的女孩,急救室外坐著她的母親。女人從布包裡掏出個 U 盤,塞給我說:“姑娘,幫我看看這東西能賣錢不。”
U 盤裡存著 23 個個劇本大綱,全是抗日神劇。最荒誕的一個叫《褲襠藏雷之鏗鏘玫瑰》,女主角在私處藏手榴彈炸死日軍小隊。“我閨女寫的,” 母親抹著淚說,“她從小愛看《亮劍》,可影視公司都說她的本子‘不符合市場’。”
後來我才知道,女孩是網文寫手,因長期熬夜得了雙向情感障礙。在精神科走廊,她突然抓住我:“姐姐,你說人死了能不能變成二維碼?這樣我的故事就能永遠被掃碼閱讀了。”
素材命運:我曾試圖以 “網文寫手的 100 種死法” 為題創作,卻在採訪第十位從業者時放棄 —— 他們的故事比小說更魔幻:有人為衝月票連續直播碼字 72 小時,有人把銀行卡密碼寫進小說防盜章,有人在完本感言裡公佈離婚宣告。
三、養老院抽屜裡的 “戰爭情書”
去年在松柏養老院做口述史專案,92 歲的李淑蘭奶奶交給我一沓泛黃信紙。1944 年衡陽會戰期間,她作為戰地護士,與國民黨少校軍醫陳立仁有過 17 天的短暫交集。
“他總說等打完仗就帶我去南京看梧桐,” 奶奶摩挲著信紙上的彈孔,“最後一封信是在戰壕裡寫的,他說‘如果我死了,你就把這些信燒給湘江’。” 直到 2019 年,她才知道陳立仁去了臺灣,1998 年因心臟病逝於高雄。
最震撼的是第 13 封信,陳立仁在信末畫了幅簡易地圖:“從醫院後門向東走 200 步,有棵老槐樹,我埋了罐英國紅茶。” 我們真的在養老院後牆根挖到了生鏽的鐵盒,裡面除了茶葉,還有張泛黃的船票 ——1949 年從基隆到上海的單程票。
素材命運:這個故事差點變成長篇小說,我甚至去檔案局查了三個月史料。直到某天在臺北故宮看到同款船票,突然意識到:真正的歷史褶皺,藏在無數個 “陳立仁” 和 “李淑蘭” 未寄出的信裡。
四、為什麼這些素材至今躺在硬盤裡?
從業十年,我攢了 27 個 G 的 “未完成故事”,它們像被速凍的活魚,在某個深夜會突然拍打玻璃。編輯總說:“這些素材夠寫十本暢銷書了。” 可我知道,真正的創作不是拼貼現實,而是給素材找到靈魂的出口。
老陳的預言本可以寫成《海邊的卡夫卡》式寓言,網文寫手的困境或許需要《玩偶之家》式的覺醒,戰爭情書則可能是《霍亂時期的愛情》的東方變奏。但每當指尖碰到鍵盤,我總會想起海明威的話:“寫小說就像冰山,露出水面的八分之一,要靠水下的八分之七支撐。”
那些在採訪本上燃燒的瞬間,那些讓我徹夜難眠的對話,它們還在等待某個契機 —— 或許是一場雨,或許是某首歌,或許是某個和我同樣偏執的讀者,輕輕叩響它們的封印。
此刻窗外正下著暴雨,我又翻出了老陳的地鐵票。突然想通了:或許最好的小說,從來不是 “寫出來” 的,而是當我們學會用小說的眼睛看世界時,它早已在每個平凡日子裡,寫下了最驚心動魄的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