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離開小鎮過了鎮外石橋,就拐入去劉家坡的鄉村公路。泥石小道曲曲折折、坎坎坷坷,和一望無際的坡坡梁梁,構成大巴山獨特的風景。
劉家坡是個由山岩、坡地和樹林組成的自然村,其貧瘠在這一帶大山區裡相當有名。去年縣政府扶貧工作組在村裡調查,有個單身漢的全部家當折價不足百元人民幣。而這裡的山區不是不勤勞,巖坡上巴掌大的石縫中的泥土,也種了莊稼。為換一點煤油鹽巴錢,他們背柴禾木炭去竹溪鎮賣,流一身汗走半天才弄到幾塊錢。能用買煤油、鹽巴剩下的一點錢,喝碗酒吃幾個肉包子,也真是享受了。
英翠家在村子不遠的巖坡上,一條拖拉機道剛好從門前經過。破舊的泥牆茅頂屋子歪斜地趴在幾棵老樹間,院壩中的一棵核桃樹倒枝繁葉茂。一個頭發花白身形佝僂的婦人,正在樹蔭下搓麻線。她是英翠娘,人還沒滿五十歲,就顯得很蒼老衰弱了。吉普車開到院壩外停下,她反應遲鈍地呆望著。
“娘!娘啊!——”一見她就哽咽流淚的英翠,從車上跳下來,大聲呼喚著,撲到她跟前去了。
一看是女兒回來了,英翠娘丟下麻線,伸出瘦骨嶙峋的雙手摟她,淚若泉湧,嘶聲叫道:“英翠!翠吔——你讓丁家老大拐跑了,娘追到竹溪鎮叫你喲,哭你喲……苦命的女娃子,你咋回來的,娘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喲……嗚嗚……”
母女倆抱頭痛哭,過好一陣,英翠娘才仰起淚臉,看眼前幾個迷迷糊糊的人影……突然,她推開女兒,以難以想象的敏捷一躍而起,衝過去就揪住青順的胸襟,哭叫道:“丁青順,你這個壞傢伙,專幹缺德事啊!先是把我家英翠騙到你家,說給你弟弟辦檯面婚,哼,丁青林像躲瘟一樣跑了,把個媳婦丟在家裡守空房遭人說……你倒好,耍花招跟自家婆娘鬧脫離,還把我老實巴交的英翠拐騙了……哎,在全村人跟前丟人現眼喲,你還遭公安局抓去坐班房啊!我是個只有半條命的人了,天天想找你拼命呢……”
英翠孃的頭就往青順的胸口撞,臉上淚水縱橫。漢子不敢退讓,也不敢伸手攔阻,只好硬挺著身子任她撞扯哭罵。
“娘,你莫……莫……青順哥是好人……”英翠一邊流淚一邊去拉她母親,三個人擁成一團,那情形把水苗也看出兩行熱淚。
青林坐在院壩邊的石頭上,看著悲憤欲絕的老婦人,心頭難過。熱辣辣的太陽照在身上,也沒有啥感覺。
“劉伯母,莫鬧了,我才是丁青林的……媳婦!”
這句話的後面兩個字,水苗是含著淚叫出來的,很清晰也很響亮。在場的人,都為之一震,不約而同呆望著她。
英翠娘鬆開了青順,衝她道:“那個妹子,你是丁青林媳婦,我家英翠又是啥子?檯面婚不是兒戲喲,是祖宗興下的老規矩喲……”
水苗噙著淚露出溫和微笑,走過去扶著她,輕聲說:“劉伯母,莫動氣,聽我講嘛。你家英翠人沒丟,好好地回來了,丁家兩兄弟也來你面前,把話講清楚,該你罵就罵,該歡喜的還是大家歡喜。”
“歡喜?妹子吔,我為英翠的事眼淚水都哭不出來了喲。”英翠娘抹眼道。
水苗說:“劉伯母,我叫何水苗,是和青林在省城……相好訂親的。對他和英翠的檯面婚,青林一天也沒承認過,被青順哥逼慌了,才跑到省城的……”
英翠娘一聽又火:“呃,何妹子,青林是到我們劉家坡接英翠去他家的喲!如果丁家反悔,就照老規矩賠錢,還要在劉家坡辦酒席賠罪哩!哼,要人就接人,不要人就退親,太欺負人啦!”
水苗一點不氣,仍然輕言細語:“劉伯母,檯面婚是要退,該丁家咋賠罪賠錢都要得。只是青順哥跟英翠相好了,他們這回要扯結婚證辦喜事,兩件事還是英翠姐的婚姻大事要緊啊!”
“啪!”當孃的揚手就給了女兒一巴掌,哭道:“你這個丟人的沒腦殼的,人家弟弟不要你,當哥哥的要你就去了?還往外頭跑,把孃的臉面丟盡了喲!你說,是丁青順拐騙你,我們抓他去公安局!”
“娘!青順哥對我好,我對他也好……我們才是……一對哩!”英翠撲在娘懷裡流著淚說。
“你!……”英翠娘掄起巴掌還要打,可手剛到女兒頭邊便僵住了,又忽地一軟,捧住了她的頭:“翠,你跟他好……就能成一對麼?弟弟的媳婦跟哥哥睡,滿山的人講笑話,娘抬不起頭哩!”
水苗說:“伯母,莫擔心,英翠姐和青順哥的婚事,是不合老規矩,但有婚姻法有政府支援,完全合理合法,連縣上領導都要來參加他們的婚禮呢。”
英翠娘望著她,過好一陣才說:“妹子,真有那事?辦過檯面婚的英翠,跟離了婚的丁家大哥結婚,合理合法?”
水苗肯定地點點頭:“嗯,劉伯母,他們辦喜事那天,縣上領導要到野柿子村來呢。丁家劉家明媒正娶,要吹吹打打辦熱鬧,劉家坡的人想去,都可以去呢。你還有啥不放心的?”
英翠娘有些信了,面色也趨柔和,兩眼卻瞪著青順,半晌才嚴聲道:“青順,你真的對英翠好?一輩子好,不欺負她?”
青順誠懇道:“娘,讓我跟著英翠,叫你一聲娘。這輩子,我不光對英翠好,對你和劉家人都好。有一丁點兒欺負她,我都不是人。”
英翠娘眼裡又有淚了,她狠狠一把抹去,對院壩的青年說:“青林,你是啞巴麼?也講句話呀!”
青林說:“伯母,我不該跟英翠訂檯面婚,鬧出的事又丟了劉家臉面,真對不起,實在該賠罪。英翠跟我哥相好,也真是件大好事,我雙手贊成,還和水苗積極為他們操辦婚事。伯母,你過來看,我們把辦喜事的東西都備齊啦。”
在女兒和水苗的扶助下,身體衰弱的婦人走到吉普車邊,看見堆了半車的花花綠綠的物品,對女兒哽咽道:“翠也,這是命喲,你硬是丁家的人喲!……”
“娘啊!——謝你老人家開恩喲!”
英翠緊摟著她娘,淚如雨下,在場的人無不為之感動垂淚。
未完待續……
本文選自田雁寧、譚力的文學小說《都市放牛》,1995年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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