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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權覺得自己得了一種怪病。他早上醒來一準是六點來鍾,明明周圍很安靜,可是在他的腦子裡,總有一陣“當兒,當兒當兒……”的鐘聲鳴響,震得他耳鼓脹疼、頭暈噁心。

他腦子裡的那口鐘不只是早晨敲,隨時隨地都可能突然敲響,緊貼著耳根,嗡嗡轟鳴,震得他吃不好睡不香,渾身無力,臉色蒼白,丟魂落魄一般痴痴呆呆。媳婦便有些沒好氣。

老人們碰見他問:“金權你病了?看你瘦的。”“我沒病,就是腦子裡老有一口鐘在敲。”“腦子裡怎麼會有鍾?”老人們瞅他的眼神驚異起來,背後找到他媳婦囑咐儘早去給他看看醫生。

媳婦拉金權去問赤腳醫生,醫生說是神經衰弱,給了他一袋谷維素,吃完不頂用,醫生讓繼續吃,又給他每晚加了兩片安定。吃了倒是睡得香甜,但一到早晨六點來鍾金權照樣醒來,那鍾該響還響,震得他腦仁疼。

這天早上六點鐘,金權腦子裡那口鐘又開始響了。他翻身從被窩坐起,把下巴支在雙膝上大張著嘴,兩個食指使勁堵住耳朵眼兒,好像這樣就能把鐘聲擋住一樣。終於,熬到那陣鐘聲響過去。看著發白的窗紙,他開始窸窸窣窣穿衣服,他跳下炕繫著腰帶對媳婦說:“我先去挑擔水。”

擔水回來,媳婦已經把飯做好:餾餅子、熬菜湯。金權吃著飯,媳婦將一條粗布白包單給他綁在靠牆豎著的那根槐木扁擔上,讓他趕集去買三把兒山藥芽兒。

“兩毛五一把兒?”媳婦遞過一塊錢,“剩下的錢買倆缸爐燒餅,你吃一個,給秋兒帶回一個。”

兒子是秋天生的,就叫秋生。

“上集他們都是兩毛五買的。要早想起來,上集讓人給捎回來就好了,省得跑這趟。”山藥芽論把兒賣,一把兒差不多對掐粗細。金權接過錢,在貼身口袋裝好,抓起靠牆的扁擔走出門。扁擔上的包單鼓著一個疙瘩,裹著媳婦給他中午吃的兩個玉米餅子。

“別吃後悔藥了,閒著也是閒著,就當去散散心吧。”媳婦在他背後寬慰說。

金權許久沒趕集,沒想到如今的集市這麼熱鬧。他擠擠撞撞來到街東口,人流漸漸稀疏,他看到賣山藥芽的攤位。一個老頭兒、一箇中年人、一個年輕人各自守著自己的攤兒,一把把山藥芽簇擁成一堆豎立在溼漉漉的包單上。

“山藥芽多少錢一把兒?”金權立在年輕人的攤兒前。

“三毛。”年輕人隨口應道。

金權說:“不都是兩毛五嗎?”

小夥子顧不上理他,旁邊的中年人笑眯眯接腔說:“那是上個集的價兒。”

“才過一集就漲價了?”金權蹲到中年人攤位前,翻看他的山藥芽。

“地分到個人手裡了,家家都想把能栽能種的地方哪怕是邊邊角角都利用起來。”中年人說,“買主多,要的量大,價兒自然就抬上來。”

金權還是想再抻抻價,站起身又向街裡走去。

“山裡家,我勸你還是買吧。”一直沒說話的老頭在背後叫他說,“今年天旱,栽山藥的多。下個集一準兒還得漲價。”

“兩毛五我就買。”金權站住腳,回頭說。

“嘿嘿,你真還拿去年的皇曆過日子呀!”老頭衝他搖起頭來。

金權扭頭走進街裡,轉著轉著就來到燒餅爐前,一陣焦香引得肚裡咕嚕咕嚕叫喚起來,他才想起還沒顧上吃午飯,抬頭看看太陽,早已過了中午,街上的人流也顯得稀落下來,就急急忙忙奔街東口走去。

一到東街口他頓時傻了眼:山藥芽攤空無一人。他匆匆在左近轉了一圈,明白顯然已是散攤!突然之間耳邊響起噹噹的鐘鳴,像是唐僧念動緊箍咒,疼得他抱住頭一下蹲在地上……

回到村邊天已擦黑。一望見村裡的燈火,聽見此起彼伏拉風箱做飯的聲音,金權不知為什麼鼻子一酸流下淚來……到了家,放下扁擔他就躺倒在炕上。媳婦剛做熟飯,見他空手回來,問明白情形話就有些發急,一個大男人家也忒沒主見!總共不就才差一毛五,下集再跑一趟還不夠鞋錢哩!說完就叫他起來吃飯,金權累了不想吃。媳婦說山藥不怕晚,下集多貴咱也買!金權後悔著,眼淚禁不住湧出來,熱乎乎洇溼枕頭。唉,當時光顧後悔,把給兒子買燒餅的事也丟到腦後了……

驟然,一陣清亮的鐘聲將他驚醒,有個聲音說:“金權,你去……”他翻身下炕,拿起墊肩和一條麻繩就往門外走。

街上有三兩個人閒坐著,覺出不對勁,急忙喊他媳婦。媳婦正在刷鍋洗碗,攥著炊帚就往村西追去。來到村口,村外黑魆魆的哪裡還有人影,她腿一軟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當夜,本家當戶五六個小夥子拿著手電筒邊喊邊找,在村西的溝坎裡、水坑邊折騰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召集左鄰右舍十幾個街坊又尋找了一上午,愣是沒見到金權一點兒蹤跡。

太陽快偏西時,金權的屍體被抬回來。發現他的兩個年輕人說,他們先是遠遠望見金權坐在一棵胳膊粗的鬼圪針樹下,喊也不答應。連滾帶爬跑到跟前,才發現他是吊在那棵鬼圪針樹上,屁股下是座無主荒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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