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故事,出在哪一個年代,哪一個地方,這不必過細去追究,也許是遠在天邊,也許是近在眼前。有這麼一個小夥子,長得很俊俏,他常到河邊去釣魚,每次都看到一個老漢坐在那裡,嘴裡叨唸著:“釣釣釣!釣釣釣!小魚不到大魚到!”
小夥子偷眼看時,那些大一點的魚都向他身邊游去了。
有一次,小夥子憋不住他說,“老大爺!我還得跟你學一學這個法啦。”
老漢抬起頭來說道:“你不要跟我學釣魚了。我看你還象一個誠實的人,你順著這個河沿,盡走盡走,你會碰到一樁好事兒。”
老漢說著,把釣絲慢慢地往外拉著,水面上湧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紋,話說完了,老漢也不見了。
小夥子很是奇怪,他心裡想:“這一定是一個神仙老漢了。我就依著他的話,順著河岸走去,看看會碰到一樁什麼事情。”
他真的就順著河岸走去了。
小夥於從晌午走到太陽落,從太陽落走到星星滿天月亮出。在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片長著荷花的大灣,月光在這裡更加明瞭,他說不出是月亮的光彩,還是荷花光彩。他看了一會,忽然荷葉兒翻翻地動,荷花也搖擺了起來,小夥子不覺向前走了一步,也許是踩在了青苔上,腳底一滑,就跌倒了。等他爬了起來,四下一看,已不是原來的樣子,星星從天空飄下來了,照著蔥綠的桑樹。桑樹林裡,有一個小屋,小屋裡點著燈,門開著,看得見一個閨女正坐在那裡織綢。閨女穿著長裙,燈光底下看去,好象是一片嫩綠的荷葉,閨女烏黑的頭髮上,插著一技新鮮的荷花骨朵。小夥子離開小屋只有幾步遠,就走了過去問道:“這是一個什麼地方。”
閨女停住了手,抬起頭來,她俊秀得簡直好象是月亮底下的荷花。閨女說道:“實不瞞你,這是荷花莊,我是荷花女,要是你走累了的話,那就進來坐下歇歇吧。”
小夥子歡歡喜喜地走了進去,荷花女只跟他說了幾句話,就又低下頭織綢子去了。她織得那個快呀,看不清手在怎樣地投梭子,只見她指頭上戴著的那個銀色的頂針,划著一道道白光。荷花女再沒有說話,小夥子要走,她也沒有留他,就把他送出門來。
小夥子往前走了兩步,再回頭看時,又是一個明光光的大灣了。他站住一想,那荷花女,一定是那個荷花變成的仙女了。要是我能有這麼個神仙媳婦那就好了。
小夥子回到家裡,營生也沒心思做了,天還不黑,他就又來到了荷花灣那裡。壓山的日頭,射出了一道道的金光,水面上也是波光閃閃,那荷花也更加紅潤光彩了。好容易等到天黑,小夥子也真的又見到了那個荷花女。荷花女對他更親熱了,她叫小夥子脫下破小褂,給他一針針地縫了起來。
小夥子接過了補好的小褂,望著荷花女說道:“我是孤身一人呀。”
荷花女好象沒有聽到一樣,她一聲不響地把小夥子送出門來。
小夥子回到家裡已經過半夜了,他坐不住,站不住,返身又向河邊跑去,河面上霧氣濛濛的,露水溼透了他的鞋。他還是一個勁地順河跑去。跑到荷花灣邊上時,鳥在綠柳樹上叫起來了,太陽出來了,霧氣也飄散了,那灣水更清,荷葉更綠,鮮豔的荷花瓣上滾動著珍珠樣的露珠。小夥子順著灣沿走著,荷花的清香圍繞著他,他看到灣中間有一朵最大最俊的荷花,心裡猜想道:“也許荷花女,就是那朵荷花變成的吧。”
小夥子剛剛這樣一想,只見那朵大荷花擺了一擺,水面上真的站著荷花女了。荷花女踏著水波,飄著長裙走來了。
小夥子歡喜得了不得,他忘記了她是神仙了,倒擔心她會掉進水裡,正想伸手去拉,荷花女卻一下子跳上岸來了。
荷花女臉上一陣喜,一陣愁,她說道:“俺爹不願意我和凡人往來,從今以後,咱就不能見面了。”
小夥子好似聽到了半空裡一聲霹靂,愣了一會,掉下了淚來。
荷花女看他這樣,猛地把頭一抬說道:“只要你沒有三心二意,我就和你一塊逃到天邊海島去。”
小夥子淚水沒幹,又笑了,他說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住在高山野林裡我也歡喜。”
荷花女說道,從頭上拔下了那枝荷花骨朵,一口氣吹在上面,荷花撲拉地開開了,每一片荷花瓣裡,都滾動著一顆明亮的珠子,花心裡金亮的星星,圍繞著綠色的蓮蓬。荷花女好象打著傘樣的,一手把荷花擎了起來,一手拉著小夥子飛到半空裡去了。白雲從他們身邊擦過去,老鷹在他們腳底下飛,他們飛得有多麼高多麼快,那就沒法說了,要是人們從地下望到他倆的話,那隻能當作一顆奇怪的流星。不多一會,他們就落在一個山坳裡了。
小夥子看看腳底下,是荒草亂石,看看周圍,是一層一層的數不清的高山,他暗暗地發了愁。
荷花女卻歡喜他說道:“我織綢,你打獵,咱們也不會缺吃的,也不會少穿的。”
小夥子說道:“可是連個屋子也沒有住的啊。”
荷花女說道:“這個你不用愁。我情願脫下綢裙,穿著布衣,我也能折下松枝栽成桑。”
荷花女說完,真的把綠色的長裙脫了下來,向前扔去,長裙撲拉著,旋旋轉轉地落在了前面,荷花女拉著小夥於走到跟前時,只見那裡一個綠光光的大灣,灣中間裡有一棟小屋,一座小橋直通到小屋跟前。他倆過了橋,進了小屋,屋裡很是寬敞,鍋碗瓢盆,鋪的蓋的,吃的用的,什麼都有,一架織布機也在牆邊上放著了。
第二天,小夥子要出去打獵,荷花女趕出門來,從頭上拔下那枝荷花骨朵,遞給小夥子道:“你拿上這個吧,碰上了狼蟲虎豹,只要一指,它就不敢近你的身了。可是,無論是誰,你也不要給他呀。”
小夥子答應著,拿上荷花骨朵走了。他爬上了東面的山,那裡真是野兔見人不跑,野雞見人不飛,他抓了許許多多的野雞、野兔。回來的時候,遠遠地看到了山坡上長起了一片蔥綠的桑林,走到了跟前,只見荷花仙女掐下松樹來,插在石縫上,轉眼的工夫,就變成大桑樹了。荷花女的手不停地掐呀、插呀、掐呀插呀,她的手被松樹枝扎破了,她的臉被太陽曬紅了。小夥子疼愛他說道:“荷花女呀,咱們回去歇一歇吧。”
荷花女笑笑說道:“咱倆要在這裡成家立業,我要把這溝窪變成大湖,我要把這荒山變成桑林。”
第三天,小夥子爬上了西面的山,又見成群的野馬在那裡吃草,成群的山羊向他跑來。他騎上野馬,抱著山羊回來的時候,炕上放著一匹一匹的綠綢,荷花女把綠綢鋪在荒窪上,轉眼的工夫,綠綢就變成一道綠水了。
天晚了,荷花女還是不停地織著綢,她的腿痠了,胳臂也疼了。小夥子疼愛他說道:“天這樣晚了,你就歇一歇吧。”
荷花女笑笑說道:“咱倆要在這裡成家立業呀,我要把這溝窪變成大湖;我要把這荒山坡變成桑林。”
過了一天又一天,過了一月又一月,過了也不知多少日子,也許是因為日子長了吧,小夥子看著荷花女已不象先前那麼俊秀了。說實的,她那烏黑的頭髮不象先前那樣光亮了,紅紅的臉也不象先前那樣有光彩了。小夥子問她說:“是不是營生把你累老了?”
荷花女搖了搖頭。
有一天,小夥子出去打獵,他爬了一座山又一座山,走過一條溝又一條溝,來到了一個山背坳裡。抬頭看看,山腰那裡沒有一朵野花,也不長一根青草,只有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小夥子看了一陣,爬上了山腰,他仗著有那枝荷花骨朵,放著膽子向洞裡走去。越往裡走越是黑漆漆的,陰森森的,還聞著一陣陣腥氣。走了一會,迎頭竄來了一隻老虎,老虎的眼睛象兩盞燈籠一樣,老虎張開大口就向他撲來了。小夥子嚇了一跳,慌忙把那荷花骨朵向老虎一指,骨朵尖上風快地射出了一道紅光,紅光又細又長,老虎轉頭竄走了。
小夥子又往裡走去,走了一會,迎面又竄來了一群狼,狼拖著尾巴,豎著耳朵,一齊向他圍了上來。小夥子又嚇了一跳,他又慌忙把那荷花骨朵向狼一指,一道光亮射去,狼也連忙掉轉頭,慌忙地跑走了。
小夥子又向前走去,走了一會,前面忽然有亮了,又走了不多遠,看到了一個大門。小夥子推開大門一看,嘿,裡面明燈火燭的,炕上坐著一個媳婦。那媳婦雪白的臉,通紅的嘴唇,嬌聲嬌氣地說了句話,就連忙下炕來迎接他。
小夥子心裡想,現在荷花女己沒有這媳婦俊了。他就走了進去,坐在媳婦的炕上。媳婦又會說又會笑,她用金盅給他盛上酒,她用銀碟給他端上了菜。他吃了銀碟裡的菜,他也喝了金盅裡的酒。媳婦左說右說,他也就和這媳婦成了親。
一連過了三天,小夥子的心變了,他只看到了眼前的歡樂,忘記了荷花女對他的情誼,他只顧自己高興,不想到荷花女心裡怎樣難過。第四天裡,媳婦說要出去走親戚,又說害怕狼蟲虎豹,小夥子不問那三七二十一,就把荷花骨朵給了她啦。嘿,媳婦一出門,兩扇大門隨著就閉上了,砰的一聲,滿屋裡什麼也看不見了,只是烏黑一片。
小夥子東摸摸也是石頭,西摸摸也是石頭,連腳底下都是石頭呀。聽見外面虎也在嘯,狼也在叫,腳底下的石頭似乎也在動,頭上面的石頭也好象要塌下來了。他喊也沒有人應,叫也沒有人聽,他嚇得在石頭旁邊蹲下了。
荷花女在屋裡用心用意地織著綢,一抬頭看到晌午了,心裡一驚,怎麼這時候了,小夥子還沒回來呢。她忙掐指一算,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她知道在地面上一個時辰,在那洞裡就是一天一夜,小夥子已經和那妖媳婦成親三天三夜了。她又生氣又難過,有心要去救他,又一想還救這種人做什麼。
她嘆了一口氣,掉了兩滴淚,又一想:“不管怎樣,我還是救他一條性命吧。”
荷花女風快地上了一座山又一座山,過了一條溝又一條溝,她到了那山背陰裡,又上到了山半腰,那洞口卻用大石堵死了。她停也沒停地又上到山頂上,摘下手上銀白的頂針,向石頭上一放,看不到一點火星,也聽不到一點響聲,山石可開開了,不是開了細長的一條縫,也不是開了老大的一個窟窿,石頭上好象是鑿上了一眼圓圓的井子,井子深得不見底,井子直通進大山裡。
小夥子被堵進了山洞裡,洞裡黑得真是伸手不見掌,握手不見拳。他又怕,又發愁,心想:這怎樣才能出去呢。忽的一下子,他看到眼前有光亮了,只一眨眼,荷花女就站在他的跟前了。她把他拉了一把,只一直腰的工夫,小夥子就上了山頂了。
荷花女一彎腰,就又拾起了那個銀白的頂針,把它一戴戴在了指頭上。
石頭上那眼圓圓的井子便不見了。
小夥子又羞愧又不安。荷花女沒有發火,只是淚汪汪地說道:“我做夢也沒想到你是這麼個負心人呀!我實話對你說了吧,我有兩個寶物,一個就是這個頂針,這是一把開山鑰匙。再一樣就是那枝荷花骨朵了,我拿著它能飛上青天,我戴上它會使我永遠年輕……”
荷花女話還沒有說完,只見山坳裡颳起一陣旋風。荷花女話也顧不得說了,一把拉住小夥,就往前走去。原來,那個妖媳婦來了。從前有那個荷花骨朵時,荷花女是手拿把穩地能戰得過她。可是現在那枝荷花骨朵,拿在妖媳婦手裡。荷花女打算,只要能使妖媳婦走進那山坳裡,她就有辦法治她了。真是慢船賽快馬,荷花女的那個快呀,好象在激流裡漂,小夥子也覺得兩腳沒沾地。走了不多一會,那妖媳婦就從後面追上來了。那妖媳婦也有點害怕荷花女,她並不敢近前來,只是在後面招呼道:“你這個小夥子,回來呀!”
荷芬女連忙囑咐小夥子說道:“你可千萬別回頭呀,只要一回頭,你就沒命了。”
妖媳婦又在後面喊開了:“小夥子,你想一想,我和你在洞裡過的那三天日子是多麼好呀!你想一想,我是多麼俊呀!”
小夥子聽著聽著,心又動了,只回頭一看,那妖媳婦向他擺了一下手絹,他就止不住腳向她身邊跑去了。妖媳婦招來了一條長蟲,她抱起了小夥子騎在上面,一陣旋風,撲進山洞去了。
荷花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不是我不救你呀,要救你也救不了啊!”
果然,過了不多日子,在那山洞外面堆著小夥子的衣裳,擺著小夥子的骨頭,好心的荷花女,把衣裳和骨頭拾了回來,埋在小屋的旁邊。
勤快的荷花女,白天栽桑養蠶,晚上帶燈織綢,過了幾年,周圍的山上都插遍了松枝,周圍的坡上都是蔥綠的桑林了。白色的蝴蝶飛在青蔥蔥的桑林裡,豔麗的荷花開在綠光光的湖面上。有一天,荷花女走到了屋旁的小墳邊,看見在小墳上,長出了一棵綠葉的小草,她的手指只一觸它,那青草羞愧地並煞了葉,羞愧地垂下了柄。
過了一些日子,那釣魚的神仙老漢來到這湖邊釣魚了,荷花女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對他說了。老漢聽完後,就去妖媳婦那裡。不一會,老漢就把荷花骨朵奪了回來。荷花女插在頭上,她那烏黑的頭髮又發亮了,她的臉面又和原先那樣光彩了。老漢掐下了那小青草上的種子,走出深山來。第二年的春天,靠山的樹林裡,長出了那樣的小青草,靠海的小嶺上,也長出了那樣的小青草,到了後來,連花園裡也有了那種小青草,人們都叫它是“含羞草”直到如今,只要手指輕輕地觸著它,葉兒就並煞了,葉柄就垂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