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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你明天幫我去爺爺墳前燒點紙錢,我又夢到爺爺了,他說他要上街去買些東西……”

夢裡醒來後,我趕緊給老爸打了個電話。我在外地工作,每次只要我夢到爺爺,都會託老爸去幫我燒點紙錢給爺爺。

“你放心好了,明天本來就要去的,你爺爺後天生日。我會幫你多燒一點的。”

我這才想起來,爺爺生日要到了。這幾天大降溫,印象中,爺爺的生日總是和家鄉的第一場雪一起到來。那時候,爺爺和他的子孫圍坐在火爐邊,大家吃著喝著說著笑著,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

雖說人死不能復生,但老家人都相信在生和死之間還有條不斷的線,那便是思念。

誰若是夢到了去世的老人,務必要抽出時間或者託人去墳前燒些紙錢。親戚之間有時候聚在一起,也會互相打聽夢到了嗎?夢到了什麼?試圖以這種方式,找回一些過去的記憶,在時空的縫隙裡,偷瞄未知領域的零星幻象,彷彿那人還以另一種方式陪在身邊。

說到底,還是太孤獨了。生死之別,太苦了。

我是最常夢到爺爺的人,因我是爺爺帶大的,在他的兒女們長大遠去之後,爺爺老年最後的任務便是將作為留守兒童的我撫養長大。

爺爺去世已經三年了,他下葬的那天,陰冷得很,沒有下雪。我卻總是想起他們說奶奶下葬那天,大雪紛飛。奶奶去世時,我還是襁褓中的嬰兒。我卻總是將兩個畫面混在一起,彷彿我記得奶奶下葬時的場景一般。

我是爺爺帶大的,從五歲到二十五歲,爺爺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爺爺子孫滿堂,我於他而言,意味著什麼呢?他從未說過。但他只記得我一個人的手機號碼。

爺爺的手機是我讀大學時候買給他的,那時候我去了鄰市上大學,沒事的話每個月回家一次。在爺爺生日時,我用兼職一週發傳單的錢買了個老年機給他。特地選了字型和聲音大的,帶手電筒功能,爺爺夜裡會經常打手電筒起床去上廁所。

那個手機陪伴了爺爺好幾年。他用布縫了個小袋子,把手機裝在裡面,再裹上一層布,再放進最貼身的衣物胸前口袋裡。

不論冬夏,爺爺總是穿很多件衣服,一件秋衣,兩三件藍布單衣,一件外套,再繫上一條圍裙。冬天加毛衣,再加上一件軍大衣或者厚棉衣。

我幾乎每天或者隔天會給爺爺打一個電話,在晚飯後,和他閒聊幾句,主要是想聽見他的聲音,確定他在家安好無恙。也讓他知道,我有好好吃飯,我也安然無恙。

後來我回家看爺爺接電話才知道,爺爺每次要拿出他精心保管的手機是多麼艱難,我都替他捏了把汗,要是爺爺動作稍慢些,或者對方耐心差些,等他掏出手機來,電話估計早已結束通話了。

“人家有事自然會再打來。”爺爺會把手機放在身邊十來分鐘,沒人打來也就算了。他不記得別人的號碼,也不知道怎麼打回去。

他記得的只有我的手機號,印象中只打給我過兩次,那天是我生日,爺爺打電話問我有沒有去吃豬蹄。打小,他都會特地留一隻豬蹄,在我生日那天燉給我吃。還有一次是問我要不要交合作醫療,他不知道我的戶口已經遷去學校了。

有一回我的手機被人偷了,我只好重新買了手機又換了號碼,爺爺戴上老花鏡,把我的新號碼寫在他床頭。拳頭大一個一個的數字,彷彿鑿在我心上一般,生疼。爺爺一遍遍念著每一個數字,確保每個數字都是對的。又讓我把新號碼存在他的手機裡,來電時他才知道是誰打來的。

爺爺很快又記住了我的新號碼。但我卻很內疚,從那之後就手機不離手,生怕再次造成要換號的事情發生。

只是,沒有等到我換號,爺爺的身體先倒下了。

在兩次進醫院住院,再被醫院拒收之後,爺爺躺在一米二的小床上,身子一點點萎縮下去,他的眼眶也一點點凹陷下去。之前黃豆大的兩隻眼睛,閃爍著矍鑠的光輝,之後混混沌沌,沒有了一點光亮。

爺爺去世後,他的衣物和用品都被打包,在他的墳邊一把火燒掉了。連同那個陪伴了他幾年的,剛換了新電池不久的老人機。

三年了。三年來我總是夢到他。

他反覆對我說著無關緊要的話,嘮著無關痛癢的家常,彷彿一切如昨沒有改變。

爺爺的生日要到了。這一年,不會再有圍爐重聚,也再無往日歡聲笑語。

我再也聽不到爺爺的聲音了。

我突然想到,若是我再給爺爺打個電話會怎樣呢?那個號碼是否已登出?又是否會有奇蹟發生,讓我了此思念之苦。

終於我按下了撥打建,熟悉的號碼,叫了二十多年的暱稱,歸屬地是故鄉,我的心懸在繩上。

我打開了擴音,卻還是在電話裡傳出“嘟嘟嘟”的接通聲時,心幾乎跳出了胸腔。我拽緊了手裡的手機,彷彿那是連線我與爺爺之間的最後一個希望。

嘟嘟聲響了幾聲之後,電話結束通話了。我知道,因為我是外地號碼,一般人誰會接一個陌生的外地號呢?

爺爺去世後,我去了外地工作,手機號也換掉了。

可是沒過一會兒,手機響了起來,螢幕顯示來電人是“爺爺”,我幾乎要流出淚來。顫抖著手指,猶豫著按下了接聽鍵,可是卻牙齒打顫無法開口說出一個字來。

我怕我一開口電話就結束通話了,我怕我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喂?”電話那邊是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很溫柔,帶著疑問和不解。我看著螢幕上的“爺爺”兩個字,產生巨大的割裂感。我知道,我和爺爺已經在兩個世界了,我的世界在不斷向前推進,過去的已經被替代。

好在對方禮貌和客氣,得知我在尋找一個久未聯絡的親人,她說她是今年辦的號碼,最後她反而安慰了我幾句。

我的心被巨大的失落撕扯著,又被淡淡的暖浸潤著。我願意相信,用那個號碼的都是好人,是和爺爺一樣溫暖善良的好心人。

這世上,雪每年都會下,但終歸還是暖的。

這世上有生離死別,有離愁別緒,有思念的苦澀,也有追憶往事的餘甘。

爺爺去世已經很久了,我很想念他。

他不知道,他去世後,老爸就回到了老家。

老爸說,總得有個人留下,去除掉先人的墳頭草,去點亮先人墳前的一炷香,逢年過去給先人燒那一把紙錢,清明掛那一紙白老爸從自己的房間搬了出去,搬去了爺爺的房間住,睡在爺爺曾經睡的小床上。

他說,“你爺爺去世,我就是家裡的老人了。”

我已經買了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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