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時任上海市委書記俞正聲“為什麼上海出不了馬雲”之問,讓“錯失”網際網路的上海,陷入沉思。
經此一說,拿網際網路、拿杭州來奚落上海變本加厲,甚至有“上海淪為環杭州城市”一說。
兜兜轉轉十年後,上海的網際網路公司歷經沉寂,回春,再到激進,其潛力不可小覷。在很多方面,可以說正在趕超杭州。
比如,胡潤研究院釋出的《2019二季度胡潤中國潛力獨角獸》顯示,中國潛力獨角獸企業總數達79家,上海以26家企業上榜,位列首位。北京和浙江分列二三,潛力獨角獸企業數量分別達到23家和11家;廣東以10家上榜企業數量排名第四。
杭州只有8家。
“買辦”氣質的錯?說上海沒有網際網路,主要是說上海沒有BAT。有人說,這是“買辦氣質”的錯。
在上世紀的上半葉之前,上海人的確崇尚“買辦”。所謂買辦,一是指為洋人辦事的十里洋場氣質,二是指整合資源的水平——這第二點往往被很多人忽略。比如,買辦字面上來看就是“辦理所要買的東西”。意思是,相比自己做一個產品,上海人更擅長整合產業鏈或者幫你財富管理。
從1843年開埠,上海作為中國最大的貿易和港口城市,聚集了全球各地的商人。在他們眼裡,只要到了上海,天下物資皆能成生意。這樣的認識一直持續到1990年代,影響了一批跨國公司。
隨著改革開放和市場化建設,越來越多跨國公司佈局中國市場,並將上海視作進入中國市場的第一站。跨國公司的大佬們認為,上海是檢驗能否征戰中國市場的試驗場,如果沒有上海市場的認可,沒有在上海設定總部,等於沒有機會再去進攻中國的其他市場。
因為這項稟賦,聰明的上海人乾脆將自己的產業政策重心設計為“總部經濟”。2002年,上海“總部經濟”試點正式獲得商務部支援,當年認定兩批16家跨國公司地區總部,兩年後,這個數量增加到了86家。
用去了杭州創業的馬雲的話來講:“彼時的北京,人們更追捧國有公司。在上海,跨國公司更受青睞。”在眾星雲集的跨國公司環繞下,顯然,馬雲這樣的網際網路草根創業者,很難在上海獲得矚目。
但上海過去的土壤雖然不一定能孵化阿里,但這些年以來,阿里卻一直悄悄擁抱上海。2015年,上海和阿里簽署了戰略合作框架協議,三年後,上海又和阿里、螞蟻金服達成戰略合作協議。
在這期間,阿里的新業務、新技術、新模式幾乎都在上海率先成規模試水。第一家盒馬鮮生、第一家星巴克智慧門店開在上海,餓了麼、盒馬等阿里旗下業務的總部設定在上海。而支付寶除了為上海各公共服務部門開設“視窗”,提供了數量全國第一的百餘項服務,還早早成了上海的納稅百強。
作為阿里系的第一干將,中國獨角獸的王者,螞蟻金服總部在杭州,但它同樣在不斷擁抱上海,這裡是所有金融場景最好的試驗場。
截至2018年末,上海擁有各類持牌金融機構1605家,全國第一。所有人都清楚,諸如移動支付、區塊鏈、徵信業務等面向未來的網際網路金融業務,只有上海才能提供足夠的想象空間。
這一點,杭州永遠比不上。
骨子裡的“遊戲基因”如果說阿里這樣的網際網路公司再度擁抱上海,只是佈置重兵,還不足以代表上海的網際網路地位。那麼,上海特色的網際網路總部經濟則開始反駁這一點。
上海真正在網際網路界嶄露頭角,是因為它由來已久的遊戲精神,以及對這種精神的繼承和發揚光大。
20年前,中國三大入口網站的盈利模式方顯成效,馬化騰、馬雲名不見經傳,還在網際網路中蹣跚學步。彼時,中國最大的網際網路公司是來自上海的一家網路遊戲運營商——盛大網路。
2001年,盛大CEO陳天橋拿下游戲《傳奇》代理權,紅遍大江南北。憑藉此遊戲,三年後陳天橋身家暴漲18000倍,成為中國最年輕的“傳奇”首富。
陳天橋當上首富的第二年,上海閘北長大的朱儁代理了遊戲《魔獸世界》,瞬間把多人線上角色扮演類遊戲帶到了巔峰,賺得盆滿缽滿的朱儁也在一年後買下了上海申花。
互聯網遊戲公司盛極一時。文化部2009年釋出的《2009年中國網路遊戲市場白皮書》顯示,位列市場份額前9的遊戲行業頭號玩家分別是:騰訊、盛大、網易、完美時空、暢遊、巨人網路、九城、金山、網龍。其中1/3家公司紮根上海。
早在譚思亮擔任盛大廣告業務負責人的時候,盛大推出過一個推廣員系統,裡面就隱約有“收徒”的雛形。這個系統提供20多款當紅熱門網遊,推廣員每推廣一個,就能在享受50%的分紅,還能領取最高2000元/每月的保底工資。
黃崢在創辦拼多多之前,是尋夢遊戲公司的創始人。而拼多多是這家遊戲公司內部的一個孵化專案,最初其核心團隊也是從這家公司中抽調而來。
有意思的是,黃崢本人不玩遊戲,只是熱衷研究遊戲。但這讓黃崢訓練出不僅對運營遊戲的基本要求——“生理刺激”爛熟於胸,而且將其運用在了拼多多的創立之中。拼多多的多種促銷手段中,比如抽獎、拼團領iPhone等,其實與遊戲中充值送裝備、奪寶物的思路是一脈相承的。
“對消費者需求有著更深層次的理解”的黃崢,他理解的拼多多核心並不是便宜,而是滿足使用者佔便宜的心理。研究遊戲的黃崢,從遊戲中洞察了人性。
選擇將總部設在上海的黃崢還有另一層考慮。當時,他的團隊正主營海外遊戲,“選擇把總部設在上海,是因為當時運營、客服都需招外國人,在上海容易的多”。
如果說陳天橋拉開了上海灘網際網路故事的序幕,那麼2015年黃崢創辦拼多多,則把新上海灘網際網路故事推向了高潮。在上海的網際網路公司,已然深得遊戲精神之精髓,相比“封閉”“壟斷”這樣容易令人生厭的詞彙,“參與”、“冒險”和“協作”,讓他們自身變得更像遊戲本身一樣。
“克勒因子”到底是個啥?遊戲資本化後,催生了一個產業——電子競技。縱觀今天的中國,上海已經匯聚了最密集的電競產業資源,下一步,它要打造“全球電競之都”。
事實上,在資本還沒進入電競這個行業前,無論是主流文化,還是意識形態,都將電競視作“電子海洛因”等,沒有經歷合法化。
而與電競類似的、帶有邊緣性質的、非主流意味的還有直播、音訊、論壇、彈幕、二次元等。值得一提的是,涉獵這些領域的網際網路公司都能在上海找到。
在直播界,被玩家和遊戲行業廣為人知的是王思聰以及他創辦的熊貓TV。雖然熊貓TV在2019年3月倒下了,但細數近年在上海逐漸冒頭的網際網路們,喜馬拉雅FM、虎撲、視訊網站嗶哩嗶哩(B站)、梨視訊等等,它們都劍指最新潮的網際網路創業領域。
進一步來看,上海湧現出來的其他網際網路弄潮兒,還有租房類的蘑菇租房、巴樂兔,出行類的快的打車、摩拜單車,飲食類的福斯點評、餓了麼。
無論這些網際網路公司的終局是被收購、倒閉,還是繼續生長,它們無一例外都透露著“新潮”、“洋氣”這樣的氣質。而這樣的氣質只能誕生於上海,甚至它們很難在上海之外的市場複製在上海的成功。
這是屬於上海的網際網路魔性。這個魔性源於上海人的講究,源於上海人骨子裡“克勒因子”。
“克勒”,即英文“Collar”,指舊上海洋行的白領,最早接受西方文化、兼有現代意識的一群人,也有鑽石的重量單位“Carat”的意思,代表罕見、昂貴的精英。
經歲月沉澱,克勒因子不斷湧動,已內化為了上海一種腔調,彰顯出上海人對生活的熱愛。
某種意義上講,中國真正有跨區域輻射力的城市只有北京,其次就是上海。相比之下,帝都的北京人天馬行空,每天只做“大生意”,於是很多機會來到了上海,這座破爛的弄堂裡也能活出洋腔洋調的城市。
小紅書誕生在上海有很強的必然性。它的創始人毛文超和翟芳是土生土長的武漢人,因對生活品質有相同的高追求,萌生了創立“分享好物平臺”的想法。而上海的講究、潮流正中下懷。其品牌號總經理施啟偉作為上海人,他的解讀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經過六年發展,總使用者數已經超過兩億的小紅書,把“種草”發展成了全民參與的社群電商平臺,激發了更多人對美好生活的嚮往。按最新一輪5億美元的融資估算,小紅書市值或將達60億。
1926年,周遊世界的作家赫胥黎在見到上海時,說:“上海具有柏格森所說的那種蓬勃生機,並用一種赤裸裸的方式表現出來,也就是說,是一種不受限制的活力。上海就代表了生活本身。”
赫胥黎從未見過任何一座城市像上海那樣,具有如此豐富的人性化內涵。在這裡,各種倒騰都是為了讓生活更有調性。而網際網路阿拉們也知道,當中國人吃飽了飯,那麼體面就將成為剛需。
作者 | 南風窗長三角研究院高階研究員 何子維
編輯 | 譚保羅
排版 | 吳莉莎
南風窗·江南智造總局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