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泳潔 編輯|羅麗娟

一路狂飆的少兒程式設計似乎逐漸駛入了雷區。

隨後，妙小程創始人管春華對媒體表示，已經有公司確認要收購妙小程，爭取未來一週內全部復課。不過截至11月30日，停課已接近兩週，妙小程尚未有復課的跡象。

有行業人士指出，妙小程早已出現資金問題，9月份員工工資被推遲發放，高管也開始降薪，截至11月份停課，有員工已被拖欠數萬元工資。該人士提到，妙小程試圖通過線上廣告等大量燒錢推廣做大規模，但招生狀況並不如意，而預計中的B輪融資也並未到位，最終導致資金鍊斷裂。

妙小程不是個例。事實上，在經歷了瘋狂擴張後，火熱的少兒程式設計行業早已亂象叢生。

瘋狂過後亂象叢生

過去幾年，少兒程式設計可謂是教育行業的一匹黑馬，異軍突起。

四年前，少兒程式設計在國內萌芽，當時這類課程主要存在於部分線下機構，是樂高課程、機器人課程等的深入學習的補充。隨著教育部對奧賽培訓發出最嚴禁令，以及相關政策支援程式設計教育進入中小學，程式設計教育逐漸進入福斯視野並迅速爆發。

由於線上程式設計可通過網際網路化打破地域限制，線上線下同時發力，加上資本助推，一時間，線上少兒程式設計教育機構如雨後春筍般湧現。

鄭悅對此深有體會。兩年前，在她所住的小區附近僅有一家教育機構教授機器人課程，其中附帶少兒程式設計內容。但最近，她留意到，小區一帶已接連開出數家專攻少兒程式設計的機構門店，數量向英語輔導機構趨近。

根據百度指數資料顯示，2016年以前，“少兒程式設計”的整體搜尋指數只在100左右徘徊，到2018年4月，該指數一度達到了2934，比早前翻30倍左右。

資本最先發現並助推了這股熱潮，近年來，少兒程式設計賽道融資不斷增多。

前瞻產業研究院資料顯示，2014年，開始有零星少兒程式設計專案獲得融資。2016年，程式設計賽道出現大幅增加，共16個專案獲得融資，2017年年底融資專案陡增達24個。到了2018年，少兒程式設計賽道迎來了全面大爆發，融資專案高達47個。

創業者也感受到了這股熱潮。今年4月，在上海當了6年專業“碼農”的戴軍決定回老家浙江樂清創業，基於自身特長，他選擇了少兒程式設計作為創業專案，並根據麻省理工學院的Scratch程式語言自己研發了一套課程。在他看來，少兒程式設計市場還在啟動期，潛力巨大，而老家這方面的人才較少，自己應當沒什麼競爭對手。

讓他始料未及的是，當回到縣城後發現，其住所附近一帶已出現了7-8家少兒程式設計機構，而且都是在一年內成立。在這些機構中，除了其中1家品牌他此前有所耳聞，其餘均為當地非知名品牌或純線下機構，有些門店老闆甚至是退伍後只接受過短暫培訓就開始經營加盟店。戴軍感慨：“市場還未啟動，機構已經飽和。”

花了五個月時間籌備、裝修新店，當戴軍準備開始啟動招生時，他發現此前調研過的一家附近門店卻因為虧損已經準備關門。這讓戴軍心有餘悸。

經過一段時間的運營，目前戴軍門店的招生人數仍不足10人，且尚未實現盈虧平衡。創業為他帶來的收入遠遠不及他此前上班的收入，戴軍開始猶豫是否要堅持。

一邊瘋狂湧入，一邊狼狽退出正是少兒程式設計行業的現狀。隨著裁員、虧損、與加盟商混戰等問題陸續曝出，少兒程式設計行業似乎迎來了“暴雷期”。

11月20日，8月底剛剛完成B輪融資的線上少兒程式設計品牌西瓜創客傳來了大規模裁員的訊息。在脈脈、知乎等平臺，有被裁員工貼出了離職通知書，並爆料這此次裁員突然，更有員工曝出“砍掉一半多”、“裁員100多人”、“裁60%”等說法。在上述離職通知書中，西瓜創客寫到：創業比我們想象要更為艱難，不得不進行這一次快速而重要的組織架構調整；裁員並非員工做得不好，而是西瓜自身還沒有做到足夠好。

事後，西瓜創客公關人員表示，此次裁員系減員增效的業務架構調整，實際裁員比例為15%，所裁員工也得到了應有的補償。

如同妙小程一樣，西瓜創客被迫裁員也與規模擴張過快有關。據億歐網報道，有西瓜創客前員工曾表示：“去年同期公司人數約在200餘人左右，今年增長到了800人。”

知乎上也有西瓜創客前員工爆料，西瓜創客招人速度驚人，成立兩年多來，其辦公場所從最初的2個工位迅速擴張到了5層樓。

2019年，隨著少兒程式設計機構日漸增多，競爭走向白熱化，為獲取更多資金及生源，很多少兒程式設計機構紛紛推出加盟模式。

貝爾程式設計CEO林釗仕提到：“去年少兒程式設計行業發展加盟商的品牌還不到10家，到了今年初，這個數字已變成數十家。

6月21日的戰略釋出會上，少兒程式設計品牌程式設計貓宣佈推出了百城千店計劃。程式設計貓聯合創始人兼CEO李天馳表示，“程式設計貓在未來三年內，將要開設1000家以上的線下加盟少兒程式設計教學中心。”從2018年啟動至今年6月，媒體報道稱程式設計貓的線下加盟中心已開出600多家。

但另一方面，程式設計貓的加盟商卻發現，在合作過程中程式設計貓有違規行為，導致雙方出現了分歧。

9月份，有程式設計貓加盟商向媒體“控訴”，他們按照要求將學生資訊錄入程式設計貓後臺資訊系統後發現，程式設計貓“無恥”地將學生向線上教育模組導流，等於自己付出了高額的加盟費用、辛苦招生的結果是在幫程式設計貓做“導流”，這讓很多加盟商難以接受，甚至有部分加盟商因此血虧。

小碼王創始人王江有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曾表示。“加盟商因經營不善而接連發生的倒閉潮或是跑路潮，將直接影響到行業參與者和學生。所以看似行業更熱鬧，實則危機也由此開始。”

上市公司達內科技（Nasdap: TEDU）旗下的少兒程式設計專案童程童美日子似乎也不太好過。

3月11日，美股上市公司達內科技披露了2018年財報，財報顯示達內科技去年實現營收22.39億元，其中少兒程式設計業務現金收入4.6億元；全年虧損4.74億元，較去年同期淨利潤1.85億元下降223%。財報顯示虧損主要是對少兒程式設計的持續投入，是戰略性虧損。

鉅額虧損甚至拖累了達內科技股價。因連續30個工作日美國存托股份（ADS）的收盤價低於每股1美元，11月26日，達內科技（NASDAQ:TEDU）釋出公告稱，已收到納斯達克退市警告。

有業內人士指出，對於達內科技來說，放棄童程童美或許是一條更好的出路。

值得注意的是，妙小程、西瓜創客、程式設計貓之前都曾獲得資本青睞，童程童美更是背靠上市公司達內科技，這些機構在少兒程式設計行業均處於相對領先位置，但現已都遭遇種種亂象。

有行業人士指出，各類少兒程式設計機構問題頻出或出於資本壓力，投資人對於企業的運營成本、使用者規模/增長、現金流、續報率等資料有要求，為了追求“好看”的資料，機構們已經“操之過急”。

亂象背後

今年以來，資本寒冬席捲了各行各業，少兒程式設計賽道也不例外。

據藍鯨教育不完全統計，2018年程式設計賽道融資約36起，融資數量較2017年同比增長89.47%。2019年截至11月中旬，程式設計賽道總計完成融資20起，基本與2017年水平持平。目前在少兒程式設計行業中，大部分公司融資僅停留在了A輪和Pre-A階段。

林釗仕曾對媒體表示，“今年少兒程式設計行業的玩家越來越難融到錢了“，原因主要包括幾方面：首先，頭部玩家陣營逐漸形成，新玩家很難獲得融資；其次，現在的投資人要看現金流、毛利率等資料，老玩家想獲得新一輪融資也很難；此外，二級市場的不景氣會傳導到一級市場，進一步影響融資。

在融資難的同時，少兒程式設計的獲客成本也在不斷上漲。

2019年暑期，K12線上教育巨頭曾經發起了一場流量大戰，每日投放過千萬，在幫各流量巨頭完成全年KPI的同時，也抬高了流量價格。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眾多的少兒程式設計機構就是被殃及的池魚之一。

據《證券市場週刊》報道，Beyond Capital投資經理伍信宇表示，2018年年中之前，少兒程式設計的獲客成本在3000至4000元，2019年逐漸上漲至1萬餘元。高企的流量成本擠掉了原本屬於程式設計機構的利潤。

阿南程式設計坊創始人宋永霖認為，目前大多數少兒程式設計平臺都還處於燒錢推廣階段，只有靠使用者後期續報才可能有收益，但若後期招生不力、續報率不理想或者融資不到位則很容易發生資金鍊斷裂。

而續報率正是少兒程式設計行業的一大軟肋。

今年8月份到期後，宋梅沒有再給兒子的程式設計課續費，儘管這讓兒子很傷心。

宋梅的兒子自今年升入小學四年級後，每天為完成學校留的作業需要花費1.5-2個小時。而課業之外，宋梅還給兒子報了奧數和英語輔導班，眼下她正考慮再給孩子增報一個語文輔導班。為了給語文班擠出時間，她決定讓程式設計興趣班“讓路”，“程式設計主要還是陪孩子玩，雖然孩子對於感測器之類的科普知識懂了不少，但升學關鍵還是要看基礎課成績。”

袁野在考察少兒程式設計加盟市場的時候，也發現了生源門檻和需求的矛盾。一般來說，小學三年級以上孩子的智力水平較適合學程式設計，因為程式設計對孩子的數學基礎和邏輯思維能力有一定的要求，低年級程式設計課多數為啟蒙和培養興趣階段。但三年級之後，恰恰是學校課業開始加深，為升初中做準備的重要階段，因此多數家長並不願意讓孩子將時間浪費在其他興趣班上。

另一方面，少兒程式設計的師資問題也是限制行業發展的重要原因。

維度積木研發總監鄭永雄曾表示，少兒程式設計發展道路上，師資是一個很棘手的問題，少兒程式設計老師比較特殊，既要具備幼師或小學低年級教師管理孩子的能力，也要對程式設計有深入的理解，還要會用有趣的方式教學。

“目前，老師的缺口非常非常大，短期內不可能有大量的合格老師出現，一個好的程式設計老師的公司成本至少應當為15K/月，部分優秀老師底薪+課時費+轉化/續報獎金收入甚至可能達到30-40K/月。“宋永霖表示。

師資的良莠不齊也直接影響到少兒程式設計行業的轉化及續報率。

上海的沈悅曾經送正在送幼兒園的女兒上了一節少兒程式設計體驗課，該少兒程式設計品牌由新東方投資。

但在上課過程中，沈悅發現，不管是播放視訊還是線下老師帶領做遊戲，不少孩子都顯得較為迷茫，而老師也未積極調動課堂氣氛且教學方式死板，“老師感覺不太專業，也不耐煩”。

在試聽結束後，沈悅選擇了放棄。

從粗放走向精細化

實際上，隨著網際網路和人工智慧的發展，少兒程式設計教育越來越受到重視這一趨勢已成事實。

去年9月，重慶市教委下發《關於加強中小學程式設計教育的通知》，明確要求：中小學要開設程式設計教育課程，小學3-6年級累計不少於36課時、初中階段累計不少於36課時，各中小學至少配備1名程式設計教育專職教師。

此前，浙江省提出《深化高考改革試點方案》，將資訊科技（包括程式設計）納入高考。除此之外，北京、山東、江蘇等地也將程式設計基礎納入了課程體系。

政策之下，希望通過程式設計教育提高孩子的邏輯思維能力甚至在相關競賽中獲獎，成為升學加分項，也成為一部分家長的訴求。另一方面，隨著家長自身對於新趨勢的理解加深，也為少兒程式設計行業帶來了較高品質的新客戶群體。

從事網際網路工作的林斐在帶二年級的女兒試聽了了某品牌的線上程式設計課程後，對這一內容教育表示肯定。“學習的過程就如同打遊戲，孩子需要給機器人設計一整套流程，如何繞過障礙物、走到窗子那拿東西再返回，中間需要哪些動作，需要向左還是向右，這些都能很好的鍛鍊和提升女兒的邏輯思維能力。”她同時提到，3000多元一年的費用，比起其他培訓班，有明顯價格優勢。

在學習一段時間後，林斐還收穫了一個意外驚喜。由於女兒所在學校的機器人隊招募成員，而班上學過相關課程的學生寥寥無幾，因此自家孩子順利被選入校隊。目前，林斐已經把少兒程式設計列在了僅次於基礎學科教育的位置，“即便女兒將來因為課業加重，需要對幾個興趣班進行取捨，最先放棄的可能是舞蹈等興趣班，而非程式設計。”

華創證券最新發布的《少兒程式設計專題研究》顯示，目前少兒程式設計賽道滲透率僅為1.5%，市場規模300億元。當滲透率達到5%時，市場規模可達1200億元上下，行業前景仍值得期待。

雖然市場潛力巨大，但少兒程式設計行業發展仍處於較前期階段，市場格局尚未形成，各類機構魚目混珠。

因此，投資人對於相關專案的篩選也更為嚴苛和嚴謹。西瓜創客聯合創始人鐘鳴表示，現在，資本已從關注規模、增速轉向了更多關注課程品質、完課、續課、成本結構模型、師資成本等後端資料。

這意味著程式設計機構要從粗放的燒錢搶市場過渡到精細化運營拼內功，盈利能力不強或者課程品質不好、師資不強、續報率低的機構或將被市場、資本淘汰出局。

創新工場高階投資經理孫國府就曾公開表示其選擇少兒程式設計教育標的的標準：“要有標準化、規模化的培訓師資能力；同時能夠開發出一套有趣又有料的課程體系。”

在經歷了幾年的高速發展後，少兒程式設計行業也已經進入洗牌期。巨大的市場潛力可能會孕育獨角獸的出現，而大量的中小品牌也會在競爭中退出。

無論如何，對於目前的少兒程式設計機構而言，如何在寒冬中活下去才是重中之重。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宋梅、戴軍、袁野、林斐、沈悅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