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發生了兩起網際網路行業從業者猝死的悲劇:一是一名外賣騎手在配送途中猝死,二是某電商平臺女員工加班至深夜後下班猝死。事發之後,與此有關的話題迅速登上熱搜,引發社會廣泛爭議。
“工作致死”正在成為困擾網際網路行業從業者的一個難題。上述兩起悲劇中的猝死者的區別在於,前者與網際網路平臺沒有勞動關係,後者與網際網路平臺存在勞動關係;二者的共性在於,都是網際網路平臺生態系統的一份子,都透過網際網路平臺勞動謀生,都因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導致猝死。
在《工作致死》一書中,美國斯坦福大學教授傑弗瑞·費弗發現,工作是導致人們死亡的第五大原因,高於腎病和阿爾茨海默症,估計全球每年由於工作壓力致死的人數高達百萬。只不過,隨著時代的變遷、技術的演進、生產環境的變化,“工作致死”的頻發領域也在變化,網際網路行業已成為“重災區”。
當前,國內網際網路行業競爭激烈,產品和服務迭代升級快,業績增長壓力大,很多企業仍然處於創業階段。即使是那些大家耳熟能詳的網際網路大廠,其企業管理與技術基礎也尚未完全成熟,依然保持著危機感。在激烈市場競爭和資本市場壓力的驅動下,網際網路企業瘋狂追求效率和業績,將經營壓力轉變為工作強度,對從業者進行“極限施壓”。正因如此,以“996”“大小周”等為代表的加班文化在網際網路行業尤為盛行。“大小周是硬核奮鬥”“996是修來的福報”等言論,在網際網路行業假借“奮鬥”之名變得合理化。但問題在於,超時高壓工作帶來的一個直接後果,就是健康狀況的明顯下降。《中國網際網路從業人員健康狀況研究報告》顯示,只有2.22%的網際網路從業者沒有出現明顯健康變化。而猝死,則是健康狀況惡化的極端後果之一。
值得注意的是,畸形加班不是網際網路企業一方的“陰謀”,而是員工與企業雙方的“共謀”。有學者指出,把時間作為商品並出讓自己的時間,是很多以生產性勞動作為財富首要來源的網際網路行業從業者,快速實現財富積累和階層跨越的一條便捷通道。致富的神話和商品化的時間觀,就像是一杯苦咖啡裡的糖,使瀰漫著緊張感的網際網路生產秩序似乎變得可以忍受,成為人們出售時間、勤勉工作的刺激物,結構性的衝突被降格為了簡單的個體性競爭。而在一個被消費主義和資本邏輯所支配的社會里,他們幾乎沒有選擇的餘地。
事實也是如此。雖然很多網際網路行業從業者用“996.ICU”“社畜”“打工人”等流行詞吐槽、自嘲,但仍然擋不住大家擠破腦袋要進入網際網路行業。根據脈脈《人才吸引力報告2020》顯示,網際網路依然是人才流入最多的行業,在所有行業中排名第一。畸形加班在網際網路行業已經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劇場效應”,“打工人”正常下班就像“翹班”。他們用“內卷”來表達自己的壓抑和焦慮,但卻依然確信自己的道路,享受行業的發展紅利,只是假裝看不見那“暗中標好的價格”。
只是此種“共謀”背後,並沒有真正的贏家。國際勞工組織曾釋出過一項關於勞動時間與工作產出、公司績效的研究,透過對美國18個行業的小組訪談發現,對於樣本中所有行業而言,超時工作都會降低每小時產出,每超時工作10%就會讓產出降低2.4%。事實上,畸形加班的邊際效率是遞減的,長此以往從業者身體被透支,對創新思維也會有損害。與“996”相伴而生的是“摸魚”“划水”等調侃說法,以及“工作致死”的殘酷事實,共同吞噬著效率與創造力。更糟糕的是,畸形加班對從業者身心健康的損害,以及對家庭生活的損害,都會導致隱形社會成本上升,形成巨大的負面外部效應。
總體來看,網際網路行業“打工人”的“囚徒困境”,很難從行業內部自發突破,只有依靠外界力量扭轉。對於普通的網際網路行業“打工人”來說,議價的權利源於制度,談判的籌碼源於法律。從“996”工作制到近期曝光的無節制加班,都突破了法律的紅線,都是公然違反勞動法、侵犯勞動者合法權益的行為,亟待關進“法治的籠子”。
但遺憾的是,現行勞動法對此是“沒牙的老虎”,缺乏強有力的執行手段,網際網路企業可以用很低的違法成本突破法定加班限制。特別是對於數字時代的靈活用工模式,現行勞動法還存在空白,面臨無法可依的境地。並且,大多數情況下,只要沒有出現員工“猝死”等極端情形,網際網路行業的畸形加班壓根不會引起輿論的浪花,也大機率不會進入法律的法眼。
現存的不一定就是合理的。我們期待勞動法律長出“牙齒”,從外面把網際網路行業的“囚徒困境”撕破,儘可能避免“工作致死”的出現,讓整個網際網路生態系統規範起來、健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