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意義之中，如何誕生有意義？

* 如無特殊說明，本文中的時間均為北京時間。

文 | 陳耕 程曼祺

編輯 | 程曼祺

Dogecoin，狗狗幣，這是過去一週以來，成名速度最快的加密貨幣。

它暴得大名的直接原因是暴漲。

1 月 28 日上午 11 點 53 分，WSBChairman 在推特上發問：“你們中很多人在談論 Dogecoin，那是什麼，一種惡搞的加密貨幣？（A lot of you are talking about Dogecoin． What’s that？A meme crypto？）”

圖注：該使用者的推特截圖

這條推特釋出後，據 Coindesk 資料，原價在 0.0078 美元（不到 1 美分）的 Dogecoin 開始快速拉昇，在 1.5 小時內就漲到了 0.014 美元，漲幅達 76%；到 1 月 29 日 13 點左右， Dogecoin 已進一步上漲至第一輪上行高點 0.082 美元，24 小時內，漲幅達 822% ，相當於特斯拉最近 10 個月的漲幅或蘋果過去 9 年的漲幅。Dogecoin 總市值也在當時達到 105 億美元，躋身全球第 7 大加密貨幣。

從 Dogecoin 上漲的導火索—— WSBChairman 在推特的發言來看，它與近期興起於美股的 “WSB 散戶戰空頭” 事件密切相關，可以說是 WSB 在加密貨幣市場的延續。

財富效應外，Dogecoin 分外吸引眼球的原因還有名人加持，其中就包括特斯拉創始人埃隆•馬斯克。

2 月 4 日下午 4 點，當 Dogecoin 已從 6 天前的 0.082 美元高點回落 50 % 至 0.04 美元時，埃隆·馬斯克在推特上發了一張惡搞經典電影《獅子王》的圖，並配文 “不用謝（ur welcome）”。

被換頭成馬斯克的狒狒拉菲琦高高舉起了換臉 Doge 的小獅子辛巴——Doge 正是 Dogecoin 的 logo。在原電影中，這一幕是拉菲琦在向整個動物王國引薦剛出生的未來國王。

同一天，馬斯克還連發 5 條推特，稱 “Dogecoin 是人民的加密貨幣，誰都能輕鬆擁有”。

此前的 2 月 1 日凌晨 1 點，馬斯克還在語音社交應用 ClubHouse 的聊天室中提到，要是 Dogecoin 成為未來地球的通貨就太搞笑、太諷刺了，隨後他說 “但命運總是充滿諷刺的”，似乎在暗示也有這種可能。

2 月 6 日中午，馬斯克更直白地表達了自己想法，他發起了一個投票：地球未來的流通貨幣是哪個？Dogecoin，還是所有其他的加密貨幣？

截止今天上午 11 點，已有 238 萬人投票，其中 71% 選擇了 Dogecoin。此時距投票結束還有 1 小時。

相似事件還有線上請願平臺 Change.org 上發起的一場呼籲亞馬遜接受 Dogecoin 為平臺支付貨幣的請願，目前，該請願支援人數已接近 8 萬人。

也許，Dogecoin 不僅是又一個新鮮玩意。

它既與最赤裸的投機相關：在缺乏監管的加密貨幣世界， Dogecoin 們的起起落落和投資者的追漲殺跌都更極致、瘋狂，它是觀察金融領域正在發生的變化的視窗。

它也與腦洞大開的暢想相關：在已有金融體系之外，探究一套新系統——一些人設想，這個新系統中也有 “黃金”、流通貨幣和交易所……而它們都建立在去中心化網路上，Dogecoin 會是這個未來圖景的一部分。

1. 因為沒價值，所以有價值

Dogecoin 的發明只用了 3 小時。

那是 2013 年 12 月，比特幣誕生後的 4 年零 11 個月，美國 IBM 軟體工程師 Billy Markus 和澳大利亞 Adobe 工程師 Jackson Palmer 共同在比特幣程式碼基礎上創造了 Dogecoin。

微小的投入和玩樂的初衷讓兩位創始人也不曾設想 Dogecoin 如今的價值。在今年 2 月 CNET 刊發的一篇採訪中，Palmer 笑道：“我們認為這是註定消亡的一個大玩笑。”

事實是，這個玩笑生命力頑強，過去 8 年間，已有 1000 多個小幣種價值歸零，佔尚在交易的加密貨幣種類總數的 62%。而 Dogecoin 兌比特幣的匯率一直比較穩定，在最近一輪暴漲又回落後，Dogecoin 的總市值依然有 50 億美元。如馬斯克 2 月 4 日的一條推特說：“暴漲暴跌，Dogecoin 長存。”

Dogecoin 的活躍度也很高：據加密貨幣資料監測網站 Coinmetrics 的資料，Dogecoin 每日鏈上活躍地址數量從 2015 年以來一直高於 1 萬；暴漲之前，Dogecoin 的每日鏈上交易次數較高時可達 39 萬次，僅次於以太坊（較高時約 100 萬次）和比特幣（較高時約 52 萬次）。而鏈上交易有成本，且難以造假，這是反映 Dogecoin 健康度的有力指標。

強健的生命力與 Dogecoin 誕生時的特性有關，總結起來有兩點：“超髮帶來的廉價和被輕視” 及 “惡搞帶來的文化認同”。

區塊鏈量化交易工具 BitUniverse 幣優合夥人，也是狗狗中國社群發起人之一的許志宏告訴《晚點 LatePost》， Dogecoin 的理念很獨特：如果說比特幣是對傳統金融體系的反叛，Dogecoin 就是對比特幣的反叛，它消解了比特幣的一個主要特點——總量固定，不可超發。

在 Palmer 和 Marcus 對比特幣規則的修改下，Dogecoin 第一年的發行量就有 1000 億個，之後幾乎每年都增發 5%，目前，Dogecoin 總量已達 1280 億枚，是比特幣的 6000 倍。

數量龐大的一個直接後果是廉價。即使在此次行情最高點，一枚 Dogecoin 也只值 0.082 美元。

廉價也有好處：中心化機構和其他野心家看不上 Dogecoin，這減少了 Dogecoin 被少數大資金控制的風險，也就是馬斯克所說的 “人民的貨幣”。

再加上 Dogecoin 的兩位創始人在 2019 年已放棄維護專案，大家愛用不用，社群愛更新不更新，這又進一步加強了 Dogecoin 的去中心化特徵。

一名加密貨幣投資者分享了他對 Dogecoin 的感受——它是流量貨幣，是草根文化圖騰，是區塊鏈去中心化精神的註解：“普通人要獲得 Dogecoin 並不難。”

Dogecoin 的惡搞氣質則體現在它的 logo 上：那張著名的柴犬表情包 Doge 。這一形象對歐美網民非常有親和力，再結合 Dogecoin 廉價的特點， 它自發生長出了一個相對高頻的真實使用場景——在 Reddit 上相互打賞——這在當前的加密貨中十分少見。

對常年泡 Reddit 論壇的使用者來說，一個精彩的回答，一次舉手之勞，一個段子都有可能為自己贏得 Dogecoin ，它有點像 Reddit 社群裡自發生長出的 Q 幣。在 2019 年扎克伯格試圖以 Libra 專案結合加密貨幣和社交網路之前，這種跨界結合其實已在無心插柳地自然發生。

Reddit 社群，又是 WSB 的發源地。WSB 全稱 r/WallStreetBets，是 Reddit 上的一個炒股分論壇，聚集了大量把美股當賭場的散戶。這些散戶在今年 1 月下旬發起了對香櫞、梅爾文等華爾街做空機構的戰爭，一度把此前 18 美元的線下游戲零售商 GameStop（紐交所上市公司，股票程式碼 GEM）的股票推到了 483 美元。

Dogecoin 與 Reddit 社群的緊密關聯，部分解釋了 WSB 運動向加密貨幣市場蔓延時，為何第一站就選了 Dogecoin。這其中有意見領袖的呼喊，也有網路社群民情。

“每個要成為比特幣第二的山寨幣，都永遠趕不上比特幣。而和比特幣不同的狗狗幣則是區塊鏈多元文化和生態的特殊組成。” 狗狗中國社群許志宏說。

2. 當 Dogecoin 出圈

1 月 29 日，當 Dogecoin 在 24 小時內上漲 822% 後，王一石想起來，他曾有 110 萬個 Dogecoin。

王一石從 2013 年開始投資加密貨幣，曾是中國知名加密貨幣論壇巴位元早期成員，目前在加密貨幣錢包公司幣信負責硬體錢包開發，他獲得 110 萬個 Dogecoin 的過程，充滿 “狗狗” 特色：

前 100 萬個是在 2013 年底得到的。在當時巴比特於杭州組織的一場線下活動上，王一石給一位朋友畫了一幅畫，對方為表感謝，給他轉了 100 萬個 Dogecoin。

2018 年春節前後，已加入幣信的王一石又收到了公司的 10 萬個 Dogecoin 紅包，後來順手轉給了朋友，紅包價值在幾十元左右。

如果以此次行情的高點 0.082 美元計算，110 萬個 Dogecoin 價值 59 萬元人民幣。但不出王一石的預料，“私鑰找不到了”。

這只是 1 月 30 日 Dogecoin 暴漲當天的眾多 “懊悔” 小故事之一。

也有人雖找到私鑰，卻踏空。在一個名為 “美股與比特幣” 的微信群中，一位加密貨幣投資者表示在此輪上漲前期就賣掉了 4000 萬個 Dogecoin，錯過了更大的漲幅，因為他覺得 Dogecoin 可能不會漲太多。如果能再多拿幾小時，這 4000 萬個 Dogecoin 將超過 300 萬美元，約 86 個比特幣。

唏噓、調侃背後，是幣圈老人對 Dogecoin 的相似心態：認為它是一個好玩但不重要的東西。

“存（私鑰）就沒好好存，沒人 care，隨便找一個地方就放了。” 王一石回憶著對 Dogecoin 的態度。

在 2019 年參與發起狗狗中國社群的許志宏告訴《晚點 LatePost》，其實直到當時，Dogecoin 都不能在幣安、火幣和 OKEx 三大交易所交易。許志宏還記得，當時他和火幣交易所相關人士溝通時，對方的反應：“狗狗還沒死？”

在 Dogecoin 近期暴漲後，一位從 2017 年開始經營區塊鏈營銷服務公司的從業者告訴《晚點 LatePost》：“大家一直比較忽視狗狗幣。”

幣圈老人見怪不怪的另一邊，是這輪 Dogecoin 暴漲中的新元素：出圈和 “萌新” 湧入。

有分析指出此次助推 Dogecoin 上漲的買手，多與 WSB 中的美股散戶重合。

Reddit 社群上，在如今人數已達 860 萬的 WSB 論壇、人數 90 萬的 Dogecoin 論壇和人數 27.5 萬的 SatoshiStreetBets （中本村街賭博）論壇中，使用者都在熱烈討論 Dogecoin；其中，Dogecoin 論壇已是 Reddit 上僅次於 WSB 的第二大論壇。

在這些板塊上，Reddit 使用者呼籲大家要像買 GME 股票一樣買 Dogecoin，持幣不售，目標是 “ 1 Dogecoin = 1 美元”。

從交易資料和行為來看，加密貨幣資料監測機構 CoinMetrics 稱，在 Dogecoin 價格和交易量暴漲的同時，鏈上活躍地址沒有對等增加，這說明更多的人可能是在鏈下的中心化交易所如幣安，或網際網路券商如 Robinhood 上購買 Dogecoin。同時，Dogecoin 此次暴漲的時間點也和 WSB 散戶炒股主要渠道—— Robinhood 限制散戶買入 GME 股票的時間高度重合。

幣安交易所資料顯示，Dogecoin/USDT、Dogecoin/Bitcoin 這兩個交易對在 1 月 28 日、1 月 29 日的交易量都是前一日的 100 倍；交易總額從相當於 10 億個 Dogecoin 上升到了 1000 億個 Dogecoin。

偏好透過交易所或券商交易，而非直接鏈上交易的行為特點顯示，近期交易 Dogecoin 的很多人可能是加密貨幣新人，因為相比鏈上交易，交易所的交易複雜度和交易成本更低，對新人更友好。

這些證據顯示，購買 Dogecoin 的人，和買 GME 股票的散戶群體可能高度重合，他們中許多人此前並非加密貨幣投資者。

正是因為大量新玩家的湧入，這輪 Dogecoin 的暴漲又回落發展出了兩個值得關注的方向：

老故事是離離原上韭，一歲一枯榮，是市場起落的迴圈；新故事，由馬斯克 2 月 6 日發起的 “地球流通貨幣” 調查做註腳，它關於一個新奇的未來。

3. 一地雞毛與新世界

與 GME 的劇情相似，Dogecoin 短期拉昇後又快速下跌。在永不休盤，7 * 24 小時運轉的加密貨幣市場，這一切來得更快一些。

到 1 月 31 日凌晨 4 點，Dogecoin 已從一天前的歷史最高點跌至 0.022 美元，交易量也下降了 72%。直到 2 月 4 日，其價格一直在 0.03 美元到 0.04 美元之間震盪。

2 月 4 日下午 3 點半之後，隨著上文提到的馬斯克的新一輪 “站臺”，Dogecoin 又在 1 個小時內從 0.04 美元回升至 0.055 美元，並在震盪幾次後再度下行。

監管相對缺位的加密貨幣市場碰上近期這種意見領袖振臂一呼，粉絲蜂擁用錢跟隨的群體行為，帶來了不小的操縱空間。

即使向來不太被認真對待的 Dogecoin，也在出現集中化趨勢。據區塊鏈搜尋引擎 Blockchair 資料，一週前 Dogecoin 剛上漲時，鏈上持幣量第一的匿名地址擁有 27% 的 Dogecoin。昨日，這一數字已上升到 29%，持幣量前 20 的匿名地址已擁有 54 % 的 Dogecoin；今天，這兩個數又進一步上升至 30.6% 和 57.8%。

一個有意思的問題是，馬斯克自己持有 Dogecoin 嗎？當行情隨他的推特起落時，理論上，馬斯克本人或能知道馬斯克將發什麼訊息的人，會有提前交易的空間。

在傳統金融世界，類似行為有違規嫌疑，而熱氣騰騰、撲面而來的加密貨幣市場還處於缺乏規範的 “西部拓荒” 時期——坐莊的更放肆，散戶也更狂熱，血賺、血虧頻現，這在近期於 Dogecoin 之後暴漲暴跌的兩種加密貨幣波場（TRX）和瑞波（XRP）上表現更為明顯。

以波場為例，其劇情高潮發生在一個創建於 1 月 29 日晚 11 點、名為 “WSB 官方” 的電報（telegram）群裡，建群者表示他們將在 1 月 30 日凌晨 1 點公佈被選中的專案。

30 分鐘、10 分鐘、5 分鐘……倒計時鋪設著懸念，群人數也達到了電報群的上限， 20 萬，終於等到凌晨 1 點，千呼萬喚，只有一個交易對：TRX/BTC。（波場 / 比特幣，即號召大家用比特幣去買波場。）

4 分鐘內，TRX 從 0.033 美元上漲至 0.038 美元，漲幅 15 %。但華彩太短暫，TRX 此後馬上掉頭下跌，於 15 分鐘後的凌晨 1 點 19 分跌至 0.35 美元，到 1 點 39 分已跌回 0.33 美元。

急漲急跌的走勢，對買看漲期權的投資者很危險，如掉頭下跌時操作不及時，可能被爆倉。而使用看漲期權又正是 WSB 散戶此前在爆買 GME 時慣用的加槓桿行為。

有人推測，TRX 這波行情，可能是針對散戶的 “局”，因為只選擇了 TRX/BTC 這一個交易對，有大量 TRX 的資金方，可趁此機會賣出 TRX，換比特幣。

放訊息、做氣氛，吸資金、炒價格，急漲急跌，這一週以來發生在加密貨幣市場的情形，與美國監管機構此前警告的坐莊策略非常類似。

“韭菜的記憶，只有 7 秒。” 一名加密貨幣投資者解釋，為何相似的事件總反覆發生。

迴圈往復的市場起落之外，也有人在關注加密貨幣的新意義——比特幣的跟隨者們聲稱，要在積弊已久的傳統金融世界之外，構建一個去中心化的新金融體系。

動機之一是現狀並不令人滿意。許志宏有一個觀察，比特幣升值不是因為人們相信比特幣，而是因為他們不信美元：“只有在一個不那麼好的世界，加密貨幣才會升值，升值是因為疫情、經濟下行和法幣超發。”

於是以馬斯克為代表，部分人開始想象，一個加密貨幣發揮重要作用的新系統。他對 Dogecoin 的強烈興趣圍繞一個關鍵詞 “新的流通貨幣”。

Dogecoin 看起來確實有一些成為未來流通貨幣的潛力：非常便宜、對普通人門檻低 、去中心化程度相對高。剛剛發生的新一輪行情又進一步增加了 Dogecoin 的知名度和使用者數量。

在 2 月 1 日於語音社交軟體 Clubhouse 的發言中，馬斯克稱，Dogecoin 成為地球未來通貨並非不可能；他還後悔沒有更早入手比特幣，因為他認為比特幣即將被廣泛接受。

聚光燈下的名流之外，大眾的態度也在發生變化：2018 年 9 月，有人發起一場請願，希望亞馬遜能接受 Dogecoin 作為平臺支付貨幣，一年後獲得的簽名數是 2.2 萬。

而最近一週內，這個請願被重新注意，現在已獲得近 8 萬人的支援，且每 5 分鐘就會新增 1 個支持者，它的最終目標是收集 15 萬簽名。

亞馬遜可能不會因為 15 萬人的意見就接受 Dogecoin。但狂熱之後，一種新事物確實吸引了更多認真的目光，這是醞釀未來變化的開端。

加密貨幣是什麼？對連續踏空的散戶，它是暴富願望的幻滅；對於莊家，它是真實的套利機會；對機構而言，它是新的資產型別；對監管者，它是急需規範的新生事物；對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它是可供觀察的研究物件。

運營狗狗中國社群兩年的許志宏也給出了一種答案：“它是現實世界的照妖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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