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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人關注華為,一般都是關注手機產品、“奮鬥者”管理或者美國對它的措施等方面。但其實,福斯所了解的華為並不夠透徹和全面。

去年年底,科普作家、「得到」作者萬維鋼老師近距離、全方面地接觸了華為公司,向關鍵的負責人問了很多他好奇的問題,他所看到的,超出此前對華為的所有理解。

幸好,華為是一家中國公司

去年年底我去華為深圳總部做了一個講座,見到了任正非,和很多領導做了深入的交流。

我跟鴻蒙系統負責人王成錄吃了午飯,我當面請教了研究華為多年的田濤。特別是我參觀了六個實驗室,一線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回答了我所有的問題。我看到的東西完全超出了之前對華為的理解,我想向你彙報一下,現在的華為是個什麼水平。

從2014年到2018年,華為的銷售規模平均每年增長19.5%,淨利潤平均每年增長25%。現在華為年收入超過1000億美元,它極其激進地把其中150億到200億美元投入到研發上,它給員工的工資比國外高,而就是這樣,它還能剩下9%左右的利潤。

這是什麼概念呢?你要知道這種規模的跨國公司,哪怕不做什麼研發投入,一般能有5%的利潤就不錯了。像華為的競爭對手愛立信,2018年的總收入不過才275億美元,淨利潤是負的。

如果你的“友商”,哪怕把一半的收入都投到研發上也不能跟你比,你會想要幹什麼呢?你會認為你唯一需要關心的是未來的世界,你可能會打算通吃整個行業。這就是今天華為所處的位置。

華為的技術有多強

咱們先看華為的技術有多強。以前說中國公司的技術,都是“我也能”——外國公司有我們也有,我們的效能稍微弱一點、品質稍微差一點,但是我們的便宜。

現在華為正好是相反的邏輯。華為人跟我說的是“華為的更強,華為的更好,華為的更貴”,華為就是那個“外國公司”。

而且還不僅僅是指標意義上的強。Google大概是在2014年推出了“人工智慧專用晶片”的概念,而到2018年,世界最強的AI晶片是華為的昇騰。

任正非特批我去看了剛剛對外發布的“Atlas 900”,這是一個人工智慧雲端計算平臺:一般說雲端計算都是提供儲存服務,華為這個是提供人工智慧算力。

從外面看Atlas是一棟棟的機房。每個機房裡有幾十個機櫃,每個機櫃裡有八臺AI專用計算機。實驗室負責人非常友好,把機箱都開啟給我看了一下。這樣一臺伺服器由四塊昇騰AI處理器加一塊普通CPU組成。對人工智慧訓練任務,它算一秒鐘,相當於普通計算機算幾百個小時,而華為可以把很多臺這樣的伺服器並行在一起幫你算。

也就是說如果不用這種專業的AI算力,你的AI服務可能根本就沒有實用價值。而華為提供了一攬子解決方案。

華為開發了基於Linux的軟體幫你做AI程式設計。你要長期包租華為的雲算力也行,你要擔心保密問題,買一套華為的機器甚至機房放自己公司算也行,你要是資金少臨時租幾個小時也行。

在“先進熱技術實驗室”,負責人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地表最強”。他們僱傭了各國的科學家,在十幾個國家有自己的分實驗室。晶片的散熱、手機背殼的散熱、通訊基站的散熱,所有散熱他們都研究。他們主導了國際學術會議。他們連模擬散熱的科研軟體都打算自己開發一個新的。

鴻蒙作業系統是因為可能要用在手機上替代安卓系統而被公眾所知的,我們設想它可能跟安卓很像,也許像之前那些“中國產作業系統”一樣把Linux改寫一下,而實際上完全不是這樣。

王成錄說,鴻蒙不但是全新的系統,而且從根子上的設計思想就比安卓和蘋果先進得多。

鴻蒙是個分散式的作業系統。在鴻蒙眼中,手機、手錶、電視、音箱、汽車、無人機所有這些裝置不再是獨立的了,而是一個整體。

你做一件事,可以用比如說手錶的操控,手機的算力,無人機的攝像頭和汽車的螢幕,它們自然就能協同。

我理解王成錄弄了一個“統一理論”。他把所有的硬體分成無非就是螢幕、攝像頭、麥克風、儲存、計算等等這些模組;你來一個新裝置,鴻蒙無非就是看它包含哪些模組,各個模組的引數是什麼,然後要做事兒的時候,鴻蒙可以隨時呼叫任何裝置中的任何模組。

這個思想很直觀但是安卓和蘋果都做不了,因為它們都是從在一臺手機上安裝起源的,有沉重的歷史包袱。

王成錄喜歡全新的思想,但是新有新的問題。如果華為手機改用鴻蒙,那些開發手機App的公司就不得不在蘋果和安卓之外,還得專門寫一個鴻蒙版。王成錄估計30%的應用程式碼需要改寫,而鴻蒙可能會在今年推出開發環境。

什麼都能自己做

華為營收額最大的產品是手機,利潤最高的業務是通訊,但是它對未來的判斷,最重要的方向,是人工智慧。

那現在世界上人工智慧應用哪國最強?很可能是中國。

我在華為看到幾個現實的人工智慧應用場景,都是中國獨創的。比如說電網。以前維護電網都是靠人工巡檢,在深山、荒漠之類的環境中這非常困難。現在正在做的一個應用就是在電網沿線設定很多攝像頭,然後用人工智慧自動監控所有的畫面,看看哪裡可能出故障。

像這樣的應用肯定需要先有真人去標記很多影象,作為人工智慧訓練的素材,而華為的人告訴我,現在標記影象這件事兒已經在中國成了一個新工種。

華為正在力推的一個重量級人工智慧應用叫“智慧城市”,似乎剛剛起步,只在山東濰坊做成了一個示範。

中國對高科技城市管理非常熱心,我聽說的一個例子是:深圳的某個區,以前每年像小偷小摸之類的治安事件有一萬多起,現在因為高科技的監控系統,治安事件是0!那我們可以想象,如果智慧城市在全世界推廣開來,這是多大的市場?

這些應用大多並不是誰“頂層設計”出來的,而是客戶提出的需求。比如有個專案是在機場搞人工智慧塔臺,需要用攝像頭來觀察飛機停靠的情況。當一架飛機在地面從一頭走到另一頭的時候,會連續經過幾個攝像頭的觀測區域。那麼機場就提出一個要求,說能不能把這幾個攝像頭的觀測給無縫連線起來,自動跟蹤一架飛機呢?

華為據此對攝像頭做了改進,實現了一個以前沒有的功能。

這種使用者“痛點”推動的場景創新並不限於國內。歐洲很多國家不允許建設很高的基站塔,華為有時候不得不把通訊基站放到城市下水道里。北歐冬天很冷,經常用融雪劑去融雪,下水道里就總會有帶鹽的雪水流過,而鹽水會腐蝕基站,這怎麼辦呢?華為的先進結構材料實驗室專門發明了一種耐腐蝕材料去做基站的外殼。

我最感到吃驚的,不是華為能做什麼,也不是華為打算做什麼,而是華為似乎什麼都自己做。

前面說的這個材料實驗室,不但研究了基站外殼的耐腐蝕效能,而且發明了能讓外殼重量減輕一半的新材料,而且發明了戶外攝像頭的防水塗層,而且連防止基站漏電的螺栓都是自己發明的,而且還是以工程師的名字命名。

這似乎不太符合市場經濟原理。難道不是應該每個公司專注於自己的強項,大家合作一個產品嗎?華為做手機、做晶片我們都能理解,為什麼連手機和晶片的散熱也要自己研究呢?

阿特拉斯雲端計算平臺的機房也是華為自己設計的。它的特點是模組化,可以迅速生產、運輸和拼接。走進機房你會感到很安靜,不像一般超級計算機有巨大的噪聲。

這是因為阿特拉斯用的不是常見的風扇散熱,而是液冷,而這個液冷的佈線,包括熱水從機房裡出來之後如何集中到一個冷卻塔中冷卻,都是華為自己設計的。

進入阿特拉斯機房得戴鞋套,門口有個鞋套機。我當時開玩笑說,可能只有這個鞋套機不是華為自己的技術。

當然你可以說這是因為華為衝在了資訊與通訊技術的最前沿,別人根本還沒有接觸到這些難題,自然就只好自己解決。但是你也可以說,現在華為已經全都做了,將來別人也沒機會做了。

這難道不是要通吃整個通訊行業嗎?

把全世界的偶然變成自己的必然

華為的科學家和工程師使我想起以前的物理學家同事們。他們談起專業來興致勃勃,很有鑽研氣質,工作很快樂,而且有一種使命感。

在“全光網路實驗室”,他們給我演示了下一代的通訊傳輸線路、交換機和放大器,各項指標遠遠領先於“友商”。這個實驗室研究的不是現在華為賣的產品,而是未來。負責人告訴我,他們不但在好幾個國家有研發力量,而且盯住了世界上相關領域的所有研究組。他們可能考察二十個專案才會選定其中一個做預研,然後大概每六個預研專案中才能有一個可能成為產品。

科研創新本質上就如同生物演化,進步都是隨機試錯的結果,充滿偶然性,而我看到的是,華為打算把全世界的偶然變成自己的必然。

我就忍不住問這位負責人,如果華為鎖定了未來通訊技術的發展路線,將來會不會利用自己的壟斷地位,故意放緩把新技術投入市場的節奏,讓這一代技術賺足了錢再升級下一代呢?

他立即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華為的理念是“以客戶為中心”,我們只做對客戶有利的事情。

這個理由沒有說服我。

強大力量的背後,是強大的思想

我在華為講座的題目是《21世紀的思想版圖》,說了些科技方面的話題。我講了大概兩個小時,其中一半的時間是聽任正非發表評論。任正非是個非常博學的人,對所有問題都有觀點,有時候說著說著就說到了華為。

我感覺任正非有一種強烈的憂患意識,他愛說我們華為做這個做那個都是不得已:我們當時那麼困難,不做這些就不行,都是被逼的。這個意識在田濤講華為的書中也能看出來,那本書的書名就叫《下一個倒下的會不會是華為》。

可是參觀了華為之後,我發現是真正需要憂患的其實是華為的競爭對手,是資訊通訊領域其他所有的公司。也許華為的書應該叫《下一個倒下的是誰》。

如果你有如此強大的力量,你必須有一個同樣強大的思想。華為必定做了非常對的事兒,才能有這樣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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