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情懷滿滿的雷軍、馬雲、還是野心勃勃的馬化騰、李彥巨集、劉強東，有人統計，中國的網際網路巨頭，目前都在經營一個共同的業務：放貸款。

為什麼會出現那麼多的借貸平臺，為什麼有人那麼熱衷借款，借貸，對他們來說，又意味著什麼？

2019年，中國國青年報就記錄了這樣一對父子。讓我們看到，借貸下的中國，有著怎樣的悲情故事。

01 電話

從劉舟2歲起，劉興旺就外出打工，除了過年時團聚，父子每月通1個電話，每次不超過5分鐘。電話的內容幾乎都是：“爸，沒錢了”。

最近的一次電話，劉興旺聽見劉舟在電話裡哭，他閉上眼睛，手微微發抖，急得不停跺腳。

30萬元，這個數字太大了！

在幾十分鐘前，妻子已經打了一個電話過來，說起孩子欠債的事，哭得話都說不清。

02 賭

2014年大專畢業後，計算機專業的劉舟找到了正式工作，2000元月薪，沒有五險一金，實習期3個月，薪資要打八折。熟識的同事說，他被公司的人力部門“忽悠”了。

就業市場對這個學歷不高、技能平平的年輕人無法友好，這是他兩個月裡找到的唯一一份工作。

劉舟回憶，畢業5年來，他沒有主動辭職過。他經歷了公司倒閉、業務線裁撤，或是被欠薪好幾個月。找一份新工作，又花一兩個月。公司有沒有社保，他不計較，有時沒有勞務合同，他都先幹著。

同齡人，也就是當上高中時期的“小馬仔”，已經買上了車房，而自己這個當大哥的，什麼都沒有。

於是，劉舟想到了賭。

他當時從事軟體開發工作，聽同事說起一款“快3福彩”軟體，當晚就下載了。那段時間，他新交了女朋友，剛換了工作、住所，手頭有些緊，想賺點小錢補貼生活。

很快，劉舟的手機收到第一筆錢到賬的提醒。不過在第三天，就輸了個精光。

他不是沒聽過被賭博毀掉一生的故事，一開始，還給自己劃了一條線，輸到1000元就不玩了，因為這是他當時一個月的房租、一個月的飯錢。

幾天後，他確實刪掉了軟體，但只過了兩天，他忍不住又下載了。“說不定能回本呢”，劉舟把手上的閒錢都投了進去，很快又輸光了。

他氣得刪了軟體，等發工資後，又下載了，投注金額也達到一次上千元，他想把之前虧的，都賺回來。

但又輸了之後，他意識到，自己被線上博彩的騙了。於是他開始買線下的足球彩票，對自己充滿信心，“我是做軟體的，懂資料，會看趨勢，肯定不會虧”。問題是，劉舟從來不看足球，不懂球，只認識幾個大球星，偶爾和同事在理論上踢兩腳。

有一場比賽開始前，他“預感”德國隊會贏，專門請了一天假，到銀行用信用卡套出2萬元現金，全部投注。在電視機前守到次日凌晨3點，德國隊大勝，他贏了7000元，不僅把賭球輸掉的錢全部贏回來，還賺了1000多元。

偶然的回本給了他謎一樣自信，劉舟的賭注越下越大，希望下次繼續“大勝”，但結果，卻是輸多贏少。可他總不甘心，想把本金贏回來。

03 借

他開始借微信上的微粒貸和支付寶上的借唄，然後是網貸。身邊的同學朋友他也借了個遍，理由是家裡出了事，或是公司拖欠工資。

在接觸賭博的8個月後，劉舟估算，總共輸掉約15萬元。他從不記賬，借來的錢，隨手就申請分24期或36期還，透支未來兩三年的全部收入。本來，按照他的計劃，自己的收入扣掉生活開銷，剛剛夠還這些錢。

但就在這時，劉舟所在的部門被整個裁掉。一直到兩個月後，他才找到下一份工作。

因為無法及時還款，他每天都會接到催收電話，還有一個自稱“派出所民警”的微信好友申請。對方表示，如果再不還款，銀行會到法院起訴他，“有可能坐牢”。

劉舟知道惹了麻煩，可能還有警方介入，立刻就慌了神。

此時，不少親戚也接到了催收電話。他一面解釋，這些電話是騙子打來的，一面尋找路邊小廣告的“私人借貸”。

靠著幾筆高利貸，他把逾期欠款還上了，不過每天一睜眼，他就忍不住在腦子裡算，那筆錢今天產生了多少利息，距離最近一次還款日還剩幾天。

“怎麼瞞過父母”也成了最重要的問題。“繼續賭，繼續借高利貸，就是想靠自己把錢還上。”

劉舟說，“怕我爸打我、說我。”

04 膽小的人

父親劉興旺知道，知識可以改變命運，他打工的那些年，睡合租的八人間上下鋪，每個月90%的錢，都向家裡寄，每年春節，也都是站票回來。

可劉舟並未如父親所願，他成績不好，高考200多分。劉興旺又琢磨，讓兒子考個專升本，再想辦法考公務員，不要向他一樣漂泊。

但劉舟覺得，看書太累了。從小喜歡網遊的他覺得，當程式設計師好，收入也高。

劉興旺不懂程式設計師是幹什麼的，但是他覺得自己很落伍，自己的孩子，幹高科技也不錯。

電話裡，劉舟撕心裂肺。

而劉興旺則答應，會為兒子扛下債務。儘管他說不出親情、家庭意味著什麼，只覺得這是他必須要做的事。

只是，在努力籌款8個月後，劉興旺卻再一次得知，兒子還有一筆10萬元、月息25%的欠款沒有說出來。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眼中老實、膽小的兒子竟然會找上私人借貸公司。

其實劉舟確實很膽小，他活得像一座孤島，身邊的同學、同事、朋友也無法真正靠近。丟了工作、被老闆欠薪，他沒有和任何人說，賭博更說不得。朝夕相處的女朋友也在爭吵後分手了。

在武漢的共享單車公司寫程式時，劉舟聽說了一個叫“望京”的地方。當時老闆放話：“掙了錢，所有人都搬到北京的望京去！”

懷揣著去北京的夢想，劉舟連續加班3周，沒有休息一天，發工資的前夜，他又被要求加班到23點。沒有地鐵，老闆讓他打車回家，第二天憑票報銷。

結果天亮了，他卻被通知不用上班了，至今，他都不敢去公司要個說法。

劉興旺也害怕兒子的膽小，他覺得這種性格和可能他從小沒有爸爸在身邊有關。劉興旺在新聞裡見過太多因還不清債務選擇自殺的年輕人，他最怕兒子走上這條路。

父子倆一個月一次的電話，變成間隔兩三天。劉興旺主動打過去，問工作情況，叮囑不要熬夜。每次籌到錢，他會給兒子“報喜”，說不要擔心、不要瞎想。

過去在和父親的通話中，劉舟很少主動開口，現在他偶爾也會問：“你身體怎麼樣了？”

05 打工的人

劉舟至今不知道父親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已經還上的30萬元，這相當於劉興旺不吃不喝打工5年的收入。

劉舟開始賭博的那一年，一無所知的劉興旺還常常因為兒子感到欣慰。過去20多年，他每個月發工資後，自己只留下幾百元生活費，剩下的全都給孃兒倆過日子。

兒子上班了，他偶爾給家裡一兩千元錢就行。那年過年時，他還和劉舟計劃未來：“兒子你安心工作，我再奮鬥幾年，給你在武漢買房子，辦個首付，我們一起慢慢還貸款。”

按照這位父親當時美好的期待，自己打工的日子就要望到頭了：“再過幾年，就不孤孤單單了，能過一個平凡人過的生活。一家三口聚在一起，一日三餐有飯吃。這是我此生最大的期盼。”

在劉舟賭博欠下的債務面前，劉興旺“平凡人”的願望不得不延期實現。“我打拼一輩子，沒幹出什麼事業，欠了一屁股債，跟老婆孩子關係也不好。”他說，“覺得人生特別失敗，這麼辛苦，本來是想他們過得好一點，現在希望破滅了，也不敢再有希望了。”

兩年前，劉興旺為了在給劉舟買房，首付就花光了自己所有積蓄，還欠著親戚3萬元。他想，還有誰能借錢？

同學、親戚、同事的名字挨個出現在腦子裡，就連年輕時咒罵過的老死不相往來的人也浮現到他眼前。

55歲的劉興旺沒走出過“車間”，這個湖北農民揹著一個包，在廣東、福建的十多個市的流水線車間漂了25年。

為了給兒子還債，他顧不上面子，只要存了電話號碼的人，劉興旺就撥過去，試探著“碰碰運氣”。

很多人一聽說借錢就把電話掛了，不過，他會再撥過去，賠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