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接受美聯社採訪紀要
2019年8月20日
任正非接受美聯社採訪照片
任正非:我也非常高興你們來拜訪我,因為有機會通過你們給更多人說說我們的情況。
如果谷歌的安卓、微軟的Windows不能給我們授權,可能會出現替代它們的第三種系統,沒有人能肯定第三種系統一定不會勝利,這種情況的發生反而是對美國最有威脅的。
如果美國說“任正非出一點錢,改善一下”,我可以考慮;美國說“5G技術對美國安全有威脅”,我們可以對美國公司完全轉讓5G技術和生產工藝體系,讓美國在5G基礎上開發6G,縮短美國的技術發展程序。這些我都願意做,因為這是犧牲我們自己,不用犧牲中國其他人的利益。否則,將來我走在街上,別人會罵我的。
任正非:第一,大陸和香港是一國兩制,不是“一江相隔”那麼簡單。比如,我們和其他縣城一江相隔,一跨就過去了,但大陸和香港畢竟是有邊界和海關的。一國兩制,香港實行自由的資本主義制度,大陸實行社會主義制度,“井水”和“河水”之間實際是沒有交融的。香港貫徹的法律允許遊行自由,我們可以理解,只是出現一些暴力行為應該是不好的。
任正非:未來的新興技術應該是智慧計算,從智慧計算走向人工智慧。5G只是一個支撐平臺,支撐人工智慧實現低時延、高頻寬的一個平臺,它只是一個工具,不是一個結果。
從短期來說,我們要補足一些以前的缺陷;從長期來講,面對未來發展,我們還是要眼光遠大,加強國際合作,堅決支援全球化下的分工合作,在人工智慧、雲等新技術方面取得成功。如果在新技術上不成功,我們可能會被邊緣化,也會死掉的。如果美國在科技上和中國脫鉤,我們可能不容易獲得美國一些先進要素的支撐,我們會不會在發展中盛極而衰?這是有可能的。這就需要中國的科學家和科研機構多努力才行。
任正非:首先,美國實體清單並沒有打擊到我們的戰略,反而是有幫助的。我們砍掉了一些不重要的邊緣產品,把這些力量匯聚到主航道上來做主力產品。過去由於我們控制不住基層對預算的分配,做了一些小產品,現在決心砍掉。在研發組織的改革過程中,我們砍掉了46%的部門,把這些部門的優秀員工都轉到主產品線去了,所以我們的主產品會做得更好,而不是更差。你們昨天在展廳看到了我們的產品,如果有機會訪問其他公司,也看看他們的產品怎麼樣,一對比,就知道我們為什麼這麼有信心能夠領先世界。
任正非:從5G到核心網一系列產品,美國已經沒有任何影響。
我們在海外也在做本地化,中方員工外派到海外,有很多地方不習慣,有一部分工作不需要中方員工,就讓當地外籍員工做,一方面成本較低,另一方面也為當地國家提供了就業機會,培養了人才。
為什麼現在很多西方公司搞不好?因為西方公司董事會是到處選人,選的這個人很厲害,來了到處拿槓桿撬一撬,把產品放大了很多,賣不出去就降低價格,可能就把公司賣死了。
所以,我們強調領袖在內部選拔,包括3萬外籍員工,也在選拔之列。
任正非:絕對不會。我們在海外設立的一些本地董事會,大部分成員都是當地知名人士。
任正非: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但是我曾經說過,如果我考不上大學,養豬可能也是養豬狀元。我認為自己做什麼事都很認真,無論哪件事都可以做好。
所以不要認為我小時候就有遠大理想,小時候我的理想就是想吃一個白麵饅頭,因為沒吃過;第二,能考上大學,離開爸爸媽媽遠一點,到外省去看一看,因為我從來沒出過省,不知道外省什麼樣,很渴望離開這個地方。所以,我不是從小構建了什麼做大事的想法,只是孜孜不倦地對一件事情研究,對一件事情的理解太集中了就容易產生成功。貧窮沒有使我獲得什麼必須成功的要素,沒有必然性。
Ken Moritsugu:您很小的時候就形成了認真的性格。您是如何形成這種認真的品質,選準一件事情就堅持不懈去做?
任正非:我們成長的地方非常貧窮,沒有什麼可玩的,能反覆玩的是泥巴、石頭、打鳥……這些簡單東西,可能就形成一種性格。對於性格的形成,我沒有心理學知識,不太清楚怎麼總結,也許就是好奇心吧。
任正非:我對父母的理解,和今天青年孩子是一樣的。今天青年孩子的最大特點是不理睬父母,比如從國外回來,不叫一聲“爸爸、媽媽”,每天到處與別人交流,也不願意跟爸爸媽媽說一句話。我當年也是這樣的。我是在爸爸媽媽去世後,才理解他們人格和品格的偉大,他們在世的時候,我並不能夠理解,還覺得他們講話囉嗦,很煩。所以,父母對我的性格有多大影響,這很難說。
我父親是一箇中學校長,我母親當高三的班主任、數學老師,除了教學,她還要管七個兒女的生活,沒有保姆,必須自己做飯,課休期間溜出來10分鐘先把飯蒸上,然後趕回去上課,下課還要炒兩個菜,這兩個菜是極其簡單的,也許不能被叫做菜。就是這樣的生活條件。
我父親曾被認為是走資派,被關在牛棚裡,工資大幅度降下來了。我母親辛辛苦苦努力工作,因為沒有學歷,不是大學畢業,每月工資只有40多元,也就是7-8美元,要管全家的生活。而且我們這些孩子也長大了,男孩穿一點補丁衣服無所謂,但是妹妹她們還要點面子,有上大學的大姑娘,就把舊衣服給她們穿。我母親穿了一些補丁又補丁的衣服,用我弟弟的話說,教研室的人都不願意跟她坐在一起開會,何況她還是走資派的老婆。所以,如果說她的人格對我們產生了多大影響,我不清楚,只知道她怪可憐的。等我們想明白了,想孝敬一下父母時,他們已經不在了。這一生留下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好好孝敬父母。
我母親只有初中文化程度,通過自學提高自己的教學水平,她教的高三學生90%多都能升入大學,可見她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我母親在15、16歲的時候參加過抗日歌詠隊,到處唱抗日歌曲,那時候那些地區沒有共產黨,可能是國民黨的外圍組織在組織,解放後就背上了政治包袱,幾十年都揹著這個精神上的“十字架”。她有七個孩子,都要吃飯穿衣,父親雖然當校長,但不是在同一個地方,離得很遠,管不了我們,全是母親一個人帶我們。在這麼複雜的情況下,她有什麼時間跟我們談一談心?今天想來,可能有一兩次做飯以後,坐在鍋邊談了談。
在他們去世以後,我們反思、譴責自己理解不夠,所以今天我們也不會去譴責兒女不理睬我們,我們那個時候也不理睬自己的父母。所以,父母對我們影響到底有多大,很難說。我認為,後天社會的認知、後天的學習影響更大,而不完全是父母的血緣影響大,否則就是“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生兒打地洞”的血統論。
任正非:小靈通的出現在中國是一個“怪胎”,這個“怪胎”是體制形成的,不是自然成長出來的。因為中國1800M頻率,富餘55M,這55M頻率完全可以分給電信,電信可以上GSM,完全沒有必要上小靈通。但是這55M就不分給電信,電信要找到一個不受頻率管轄的產品,正好PHS小靈通的頻率訊號很弱,本身就是家庭電話,他們增強一下,就做社會電話。小靈通是臨時性產品,因為電信沒有無線,就用來替代無線。我認為,戰略是要從長遠來看問題,到底這個社會的需求是什麼,這點是很重要的。小靈通是一個沒有前途的產品,會消耗大量精力,將來怎麼把戰略力量聚焦到有希望的領域?
Joe McDonald:我們也從其他地方了解到,在小靈通這件事情上,內部還是有很多爭議的,甚至因為這件事情造成了內部分裂。您能講一講當時的情況嗎?
15、Joe McDonald:您剛才提到抑鬱。您之前曾告訴過員工,您在2000年前後面臨著巨大的壓力,經常晚上突然驚醒,想著怎麼給員工發工資,甚至有自殺的念頭。我想確認一下這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您能不能講下當時的情形?
任正非:這種痛苦的事情就不講了,他們的傳說是真的。
Ken Moritsugu:能否問一下,您從這一痛苦的經歷中學到了什麼?對您有何改變?您最後是如何克服這一挑戰的?
任正非:那個事情學不到什麼,因為痛苦並沒有什麼收穫。如果我們“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註定是失敗的,應該堅定不移在一個正確方向上去努力,才有可能成功。後來我們把奮鬥目標叫做“方向大致正確”,絕對正確的方向不存在,大致正確就可以了。第二,組織要充滿活力,對準一個地方。這是在科學技術上押賭,有可能賭錯。幸虧賭對了,壓力就釋放了,後來就不想自殺了。
Joe McDonald:如果把當前危機和2000年小靈通經歷的痛苦相比,怎麼看待現在的危機?
任正非:今天的危機應該只有那時十分之一的壓力,因為現在我們對度過危機充滿信心,那時的危機是不可知的恐懼。現在我不恐懼,那時恐懼到精神受到極大的折磨,才產生抑鬱症。現在我們一步步在補“洞”,從5G到核心網這條線的“洞”全補完了,現在要補終端的“洞”,終端的“洞”就一、兩個,我們有信心用兩、三年時間完成。所以,我們現在還是很有信心,那時是沒有信心的;第二,現在我們也有錢,那時人心不齊,還沒有錢。
本來我已經退出歷史舞臺了,為什麼現在再幹一陣子?因為我發現,危難時期我還挺有作用的,所以就站出來再幹幾年。這幾年可能會多次跟你們打交道,你們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我都能真實回答你們。
任正非接受美聯社採訪圖片
16、Joe McDonald:您現在已經70多歲了,絕大多數中國的商業領袖在這個年紀已經退休,很多人由於之前企業的成功而受到大家的稱頌。您在70多歲的年齡,還捲入到中美貿易科技戰中,您的感覺怎麼樣?畢竟之前已經取得那麼大的成功,現在面臨這樣的衝突,您會怎麼度過?
任正非:主要是身體太好了,退下來找不到事幹,不如給公共關係部打打工,還有一點娛樂的方式。誰讓我身體這麼好,還是再幹一會吧。
前兩年跟著我太太去玻利維亞旅遊,在玻利維亞海拔4000多米,我沒什麼感覺。玻利維亞員工告訴我,那裡的含氧度只比深圳低0.5,我不知道他說的真話還是假話。前段時間我去尼泊爾看工程,乘坐直升飛機到接近站點的平地,我自己徒步爬到5200米看基站,心臟沒有受不了的感覺。當然不是像平地一樣健步,但是沒感覺受不了。這兩年走路沒有那麼厲害了,前兩年那些年輕人跟著我走路,她們腳打泡了,我還在走。
我為什麼沒退休?如果沒有退休,可以經常來公司喝喝咖啡。在外面太網紅,不方便。
講講玩笑,活躍一下氣氛,言歸正傳。
任正非:根本沒有這個事,嚴重與事實不符,我們已經發了律師函。
任正非:調查、澄清都在內,不能聽其傳聞就亂傳,一定要深入調查清楚,做更正。
18、Ken Moritsugu:想再問一個技術相關的問題。技術非常強大,可以被用來做好事,也可以被用來做壞事。Google和Facebook都在進行一些辯論:作為技術提供者,他們是否要對自己的技術如何被使用負責?您是如何看待技術的?只是提供技術給別人使用嗎?還是您覺得您對於技術如何被使用也是要負責任的?
-
1 #
-
2 #
2019年8月20日新聞?
-
3 #
任總講的好!受益匪淺!
-
4 #
美國從上到下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面,想當然的看待這個世界,真把自己當上帝了。
任總真的說得很好,是一個有政治覺悟的高尚的企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