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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代的創業者開始陸續退休,而他卻沒停下來。前途未知的賽道上,是越來越年輕的對手們。

今年春天的一個略顯炎熱的下午,751 火車頭廣場西側,於揚在他的老朋友,場景實驗室創始人吳聲的「造物空間」裡釋出了易觀方舟 Argo——中國第一款免費的可私有化部署的使用者行為分析工具,也就是易觀方舟的免費版本。「Argo 的出現可以幫助很多有想法但沒有充足資金的創新團隊,快速驗證精益成長。」於揚說。

目前,Argo 釋出已經半年,在於揚希望的使用者自主互助的 Argo 社群內,已經有來自於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全國各地的 700 多個成員,每天都在圍繞如何通過資料分析進行產品迭代、使用者運營做交流。和市面上其他免費產品的不同,Argo 有著極高的「完成度」,唯一的限制僅是資料量級有限與自助式服務。這對缺乏資金的創業團隊或者傳統企業創新部門而言,頗有吸引力。

免費,在網際網路領域,很多時候會被看成是「噱頭」,入局稍晚的易觀,格外有嫌疑。許多人對易觀的印象,還停留在它的行業報告,而非一家資料技術服務提供商。而這樣一家公司的領導者應該更像一位互聯網布道師,而非富有極客精神的技術創業者。

於揚不會這麼想。在 27 年前,他開始了下海創業,19年前,創辦了易觀。在同時代創業者開始陸續將退休提上日程時,踏入新賽道的他,更像是迎來了一場新的冒險。

易觀國際集團董事長兼 CEO於揚 | 易觀

「不到 30 就很有錢了。」

1992 年,鄧小平結束了「南巡講話」,1995 年,中國電信在北京、上海開通了兩個接入網際網路的節點,1997 年,香港迴歸——倒回去看這十年,除了感慨時代鉅變外,其中湧現出大量的「下海人士」,而於揚就是最早的「弄潮兒」之一。

下海前,作為一名對軟體、硬體皆有涉獵的優秀工程師,於揚總想嘗試一些不同以往的事物。另一方面,他已厭倦在國企的生活。「國營單位,裡面(規章制度)非常死板,上下級之間也是官本位這些東西。」

另一個讓於揚辭職的更直接原因,是為了多賺點錢,當時他每月只有幾百塊的工資,而小時候他爸爸從國外帶回來的電腦,就花了 4 萬塊。對於「下海」,他有個樸素的想法,就是要改善自己的生活。

於揚在北京國防大院長大,大院子弟是那個時代的精英社群,無論眼界還是能力都更與世界接軌。於揚下海後,成為中國最早創立公關公司的一批人,公司名字叫博能。當時外國企業進入中國,基本都要和博能、藍標 [1] 等幾家公關公司打交道。作為曾經的行業老大哥,博能也走出了多個上市公司的老總,這其中包括宣亞國際的董事長張秀兵、華誼嘉信的董事長黃小川。

作為這些下海搏一把的年輕人中的佼佼者,用於揚自己的話說,「不到 30 就很有錢了」。

技術並沒有點燃商業

除了想賺錢,於揚是有工程師情懷的。

十幾歲時,父親從國外捎回來的電腦,讓他成為中國最早接觸電腦的那一批人。雖然記憶體只有 64K,現在看起來更像是個鍵盤,還得連上家裡的電視機才能用,但於揚跟弟弟還是充滿了搗鼓它的興趣。他還記得自己的第一個程式設計作品,是一款類似貪吃蛇的小遊戲。去年 10 月,雷軍轉發小米 MIX3 記憶體達到 10G 的微博時感慨,他的第一臺電腦記憶體是 64K 的——這彷彿是同一個時代親歷者間的暗號。

於揚不止寫過程式碼,也做過硬體設計。「你問一個人做沒做過硬體,就問他做過時序的測試沒有,因為硬體是一定要測時序圖的,編碼在 X86 裡是二進位制語言,但在硬體裡就是一個個波形,正向的波形就是 1,波谷就是 0。」在易觀的會客廳,談起這些,於揚眼裡的光彩未曾消逝。想做一些更「偉大」的事情的他從未氣餒。

「已經有了非常多的錢,就會想,難道你人生的意義只是掙錢嗎?」於揚和那個時代的很多精英一樣,深受矽谷精神鼓舞,比起做服務業,成為福特、戴爾、比爾·蓋茨這樣用科技改造世界的人,才是他的夢想。

於揚回憶,2000 年他成立易觀國際(今天易觀的前身)時,一個動力就是做出和技術結合的產品。那是 2000 年,新千年的第 3 個月,納斯達克就崩了,6 月上市的網易連續 9 個月跌破 1 美元,9 月陳一舟將 ChinaRen 賣給了搜狐,11 月 QQ 推出會員付費,只有 3000 來人付費,資金見底的馬化騰正瘋狂尋找第二筆融資,還有更多不知名的創業者,直接被雪崩淹沒——於揚的技術雄心,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納斯達克)崩了你怎麼辦呢?就回去做傳統的分析研究和諮詢,雖然這不是當時想做的,但這個狀況下,你要先活下來。」之後易觀國際開始了和 Gartner 的全面合作,那時候易觀的員工都有兩套名片,一套公司寫著 Gartner,出去跑業務用這套,頗受認可,還有一套寫著易觀,就藏著掖著,一般不用。

Gartner〡Instagram

但隨著Gartner進入中國,不肯放棄獨立的於揚最終還是決定單幹,那一套名片用不了了,開始打易觀的品牌。易觀的聯合創始人、Quattroporte劉怡,是協助於揚推動與 Gartner 合作並將 Gartner 的方法論帶入中國的人。這位數學系出身的女將,從 2007 年開始,負責易觀的分析業務。雖然換了牌子,但易觀的行業位置並沒有多大變化。直至現在,依然是國內行研報告的風向標。

從 2000 年開始從事商業活動的人,或多或少看過易觀的報告,或者至少聽過這個名字。易觀持續產出了高價值的行業觀點與分析洞察,也維持了自身的生存和發展,於揚的地位在創業者中有些超然,雖然公司營收增長不像網際網路企業那樣驚人,卻掌握著足夠多的話語權。但另一方面,工程師出身的他,卻錯過了這十年間最大的紅利來源——網際網路技術。

「我不是一個預見者」

2005 年時,馬雲來到彼時的易觀國際,洋洋灑灑地闡述了自己對未來網購的構想:所有的東西都可以在網上買到,就連每個人的錢包,也都放在線上支付。當時在座的還有幾位企業家,多數的人覺得,這個未來不可想象,包括當時逐漸開始在各種場合演講的於揚。這個故事後來於揚在公司多次和同事提起,並感慨在巨集大理念(Purpose)的提出上遠遠不如馬雲,自己過去更多是追求功利性的目標(Objective)。

那年年底,易觀釋出了《2005 年第三季度 C2C 市場資料監測》,報告稱截止到 2005 年 Q3,國內 C2C 市場規模總額已經超過 2004 年全年的兩倍多,達到 87.74 億,其中淘寶網佔據 57.10% 市場份額,易趣以 34.19% 位居第二。

報告發布後,時任易趣公關總監劉薇曾質疑易觀的分析方法和調查資料量存在缺陷——這也是所有的行研報告都會面臨的質疑。對於行研報告來說,一方面,公正和準確是其賴以生存和發展的根基,但另一方面,不公正的暗箱操作卻可以帶來短期的利潤。

於揚努力保持著易觀的品牌價值,曾有企業給出過 100 萬的合同,希望易觀做一份對自己有利的分析報告,被於揚回絕了,「負責銷售的那個同事就非常不高興,倒不是為他自己生氣,而是他底下團隊都拿不到提成。」於揚覺得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作為行業研究機構,需要足夠的客觀與中立,才能被人信任。

一個逐漸顯現的危機是,隨著網際網路發展,話語權將變得更加分散。巨頭建立的智庫、跨界的科技公司、更專業化的網際網路媒體,甚至細分領域的自媒體和 KOL,都將削弱和挑戰易觀的權威性。

另一個危機是,網際網路競爭的日益白熱化,讓分析師寫報告的速度遠遠落後於市場變化,對購買報告的企業管理者來說,報告也許有助於了解行業,卻難以指導企業下一步的運營戰略,當新的資料工具層出不窮,報告的重要性正在逐漸下降。

從巨集觀角度來看,這更像是 Copy to China 模式在中國逐漸失靈的一個象徵。網際網路讓中國與國外逐漸同步,意味著不再有足以帶來巨大競爭優勢的勢能差,只靠 Copy 國外的模式不夠,甚至外企親自來也不一定行,淘寶網在 2005 年開始超越易趣,就是一個先兆。逐漸脫穎而出的中國企業,如騰訊、網易等,都有新的商業方法論,而遲遲未能找到的明星企業們,逐漸開始落伍。

2005 年的馬雲〡視覺中國

在新千年的前十年,易觀還沒有成為中國的 Gartner,世界已經大不一樣了。「我和馬雲,在 2010 年前交往很多。」回憶這位在一條更寬廣的賽道越走越遠老朋友,於揚對比之下給自己的評價是:「我不是一個預見者。」

2012:「網際網路+」的高光時刻

2012 年的冬天有些冷,11 月 14 日,在北京富力萬麗酒店,易觀舉辦的第五屆移動網際網路博覽會上,正在演講的於揚不知道,今天他提出的一個概念,會在三年後成為國家戰略,這也會是他作為網際網路踐行者的高光時刻。

2013 年,於揚曾和馬化騰交流了「網際網路+」的概念構想,後者在 2015 年 3 月的兩會上提交議案,7 月 4 日,經李克強總理籤批,由國務院印發《關於積極推進「網際網路+」行動的指導意見》而成為國家戰略。

無論之後怎樣,在當時,於揚和與會的企業家們,更多感受到的是經濟的寒意。「特別是對一些年長的企業家,經歷了過去 30 年中國兩位數的經濟增長,大家一定認為今年是中國經濟最冷的一年。這種冷不僅僅反映在出口增速的下滑,也不僅僅反映在過去 08、09 年我們當時大躍進的時候,在融資之後沒有更多的能力,同時也冷在整個大的經濟環境不確定,消費者錢包一直沒有開啟。」

於揚的「網際網路+」,是對當時經濟困難提出的的解決思路——世界上所有的傳統服務都應該被網際網路改變,如果還沒有被網際網路改變,一定意味著這裡面有商機,也意味著基於這種商機,能產生新的格局。

現在來看,他當時提出的這個概念還過於粗糙,所舉的案例也是 360 是「網際網路+」安全服務、百度是「網際網路+」廣告,對新興技術和崛起中的移動網際網路的闡釋還不夠,但提倡每個行業都去尋找「網際網路+」的公式,的確是符合趨勢的。對那時的於揚來說,他同樣也在尋找易觀的「網際網路+」。

2010 年,易觀亞太成立,這家公司保留了易觀原有的諮詢業務。在 2010 年到 2012 年的期間,於揚同樣處於焦慮之中,雖然不自認富有遠見,但他同樣一直處在潮流的前端,能感受到機會來臨,也會看到暗湧的危機,他看到 PC 網際網路的紅利將消失,移動網際網路將迎來快速增長,而易觀也需要更貼合時代的業務模式。

2015 年,易觀亞太在登陸新三板,之後一直虧損,直到 2018 年才扭虧為盈,而公司總資產從 2015 年末的 3251 萬,到 2018 年已末減值至 2034 萬。在每年的年度報告中,都會提到經營面臨的重要風險:行業門檻較低,難以形成競爭壁壘;屬於人才密集型行業,核心人員流失將影響整個公司運營。

迴歸痛苦之旅

此時距離於揚下海,已經過去了 20 年,他迴歸了最初創辦易觀時的想法,做一款和技術緊密結合的產品。

於揚首先面臨的問題,是如何說服其他人,放棄已有的利益,從無到有組建技術體系。另一方面,為了保持品牌的連貫一致,集團原有的其他業務都要改名,然後選擇性地裝進新公司。這些工作直到 2015 年才完成,同年,易觀的第一款產品易觀千帆上線。這款產品在易觀自有資料的基礎上引入外部資料,形成混合資料訓練 AI 演算法,推算總體,提供移動網際網路對標分析服務。

易觀方舟 Argo 支援全端資料接入〡易觀

2017 年,企業資料智慧平臺易觀方舟的推出受到了歡迎。這款產品的誕生緣於許多原本就是易觀報告讀者的使用者反饋,在了解了行業巨集觀概況,和競爭對手的差距後,依舊無法解決問題,比如流失率為什麼比競爭對手要高?要怎麼降低流失提高轉化?易觀為了提供更進一步的服務,研發出升級版的使用者分析資料工具,而此時市場上除了 Oracle、SAP 等老牌軟體公司,還有國雙、神策、GrowingIO 等公司都可以提供產品和服務——這個賽道坎坷而又擁擠。

「過去六年讓我再走一遍,我真的不想再走,因為太痛苦了。」對於揚來說,從完全沒有技術品牌做起的這段經歷甚至讓他不願意回憶。中國第一代的網際網路企業,阿里巴巴、騰訊、百度,都曾經有過類似的故事,去大學招聘,外企的攤位前人頭攢動,而自己這邊卻門可羅雀。2015 年,易觀想要招聘一位大資料工程師,就像回到了 2005 年,用於揚自己的話說,「難如上青天」。在格外焦慮的時候,於揚會找朋友喝喝酒,聊聊天,後來於揚成為了基督徒,在焦慮的時候會向上帝禱告,家人也會為他禱告,讓他感覺會好一些,「但你說禱告就完全不焦慮了嗎?也不是。」於揚說,他沒辦法真的超脫。

雖然對於於揚來說,20 年前的工程師背景,顯然到現在只留下象徵意義。但是他所親自帶領的幾次升級,已經讓易觀的技術及產品研發人員佔比達到了 73%,成功從一家服務以人為導向的公司成為了一家技術驅動公司。

當下,於揚所能做的主要是三件事,第一是做戰略思考,第二是找人,第三是找資源。差不多每一年,易觀都會有一位新進的核心高管,現任 CTO 郭煒是大資料領域的專家,曾先後在中金、IBM、聯想、Teredata 任職,於揚花了大半年才將他挖來;最近的是 CGO 邱勝,他經歷了 IBM、SAP 等金牌外企在中國企業級市場 20 年浮沉,上一份職務是美國高通公司全球副Quattroporte及中國區市場部總經理。

2017 年,易觀推出了使用者分析和運營平臺易觀方舟(SaaS 版);2018 年,為了方便企業二次開發和本地化部署,升級為 PaaS 版;2019 年 3 月,針對創業企業,又推出易觀方舟的免費版本——易觀方舟 Argo。差不多每半年,就會進行一次大規模的升級或推出新版本。在網際網路營銷和運營資料分析工具當中,易觀方舟也逐漸成為主流選擇之一,並在智慧埋點、分析模型、第三方資料使用者畫像等功能上存在優勢。還有一個變化是,現在招募技術人員,一個職務可能有上百人應聘。這也是於揚頗感自豪的事情:「如果不是一個像我這樣的人,換一個 CEO 可能走不到這裡。」

但為什麼要這麼拼命?這是於揚的妻子對他的疑惑。即使不做改變,公司也不一定會衰落。二十多年商海沉浮,實現財務自由對於揚並沒有什麼問題,而同一時代的創業者們,不少已將退休提上了日程。於揚卻依舊如 20 年前一般,在新的賽道上披襟斬棘。

這也是於揚思考的問題,好像又回到 20 年前,有錢了的他開始想,難道自己人生的意義只是掙錢嗎?於揚有段時間喜歡一款叫《戰爭星球》的網遊,不同工會間打來打去,他有時辛苦攢下的資源,晚上睡一覺,就被人搶走了。他不想當人民幣玩家,閒暇時間又不夠,經常搞得自己很生氣,但他又很享受這個過程。他有朋友移居去紐西蘭買了海邊的牧場,後來又賣了牧場回國,因為朋友幾個月後覺得自己的生活會是那樣了,缺少了期待。「剛開始他去的時候特別高興,然後過了幾個月把中國人往家裡帶,再後來是人就往家裡帶。」

於揚沒有考慮過這樣的生活,他想要做什麼呢?前段時間,他思考之後和太太說,他想做會讓他感到興奮、富有成就感的事情。在易觀,他提出「資料能力平民化」的口號,這是個特別巨集大的理念。於揚也無法確切說出,這個理念實現的場景和路徑,「但我是覺得,你要 think very big,你應該提出一個東西,是遠遠超出你今天能力的東西,所有人都覺得『這事能行嗎?』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理想主義者。」

骨子裡,於揚還是大院中的精英子弟。高大、執著,始終昂著頭。他渴求戰場和榮耀,寧可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不願意老死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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