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5個多月大的時候，我媽發現它眼睛不太對勁，“眼睛怎麼起了一層藍色的膜呢”。
萌萌不停用爪子撓眼睛，走路還會撞東西。可能過些天就好了，當時我是這麼想的。
我帶它去了寵物眼科醫院。醫生說，青光眼是遺傳性疾病，發病一般都是兩隻，間隔時間不定。如果想手術，建議兩隻眼睛一起做，讓狗狗少受一次罪。
萌萌另一隻眼睛發病，是在3個月之後。
我沒有立馬給萌萌做手術。因為當時我沒法接受萌萌失去眼睛，還抱有幻想：“萬一以後科技發達，青光眼可以治了呢，萬一什麼時候它自愈了呢，萬一奇蹟發生了呢。”
醫生非常理解我的心情，他說，如果現在不想做也是可以的。但如果將來有一天，你發現它的眼睛有點閉不上了，或者眼睛有明顯的血絲，一定要來醫院，決定到底把眼球摘除，還是做義眼。
青光眼有一種病徵，叫牛眼徵，由於眼壓升高，眼睛產生代償反應，會增大眼球來對抗眼壓的持續增加。如果不做手術干預，還會越來越大，一直大到眼球凸出來，到最後把角膜撐破了。
青光眼導致的眼壓升高，也會造成頭疼。咀嚼、跑跳，也會有明顯的痛感。只要沒有摘除眼球，萌萌的眼睛就會一直疼。疼的時候，它會不吃東西，一直流口水。有時候疼得它哆嗦，整個狗在那抖。
滴眼藥水，會一定程度上緩解萌萌的眼痛。按醫囑，我每天給萌萌滴眼藥水，延緩做手術的時間。眼藥水有5、6種，差不多4到6個小時滴一次。工作日，我會開車帶萌萌到公司，眼藥水放在辦公室的冰箱裡，時間一到，我就去給它滴。
到了它4歲左右，眼球增大變得非常明顯。晚上，我觀察睡著的萌萌，有隻眼睛露出了一個小縫。我知道，萌萌不得不失去自己的眼睛了。
我聯繫那個醫生，拍照片給他，說：“我們可能該做手術了。”我知道如果錯過了這段時間，它的角膜破了，就只能摘除眼球，沒有機會再做義眼了。
其實做義眼和做眼球摘除手術的結果相同，就是眼睛不再疼了。但兩種手術過程不一樣，花費的時間、精力，金錢也不一樣。
單獨做眼球摘除，一兩千就夠，各項神經、血管結紮，一縫合就完事了。而裝義眼步驟更多，術後也需要護理。我們是普通家庭，上班也是賺辛苦錢。四五萬，我也覺得貴。但既然有機會給它一個更好的選擇，我不願意放棄。
我想讓萌萌有眼睛，即使是兩個假的眼睛在那兒，和完全縫合，肯定也是不一樣的。
如果把它眼睛縫合了，將來領它出去玩，別人就會說，“它是一隻瞎狗”，狗狗聽見會難過的呀。
我想讓它感受到人類積極的情緒，不因雙目失明而受到非議。
看不見之後，萌萌的性格變化很大。以前它愛亂跑，很調皮，得了病之後就安靜乖巧了不少。我稍微離開它一小會兒，它就會流露出明顯的不捨。
醫生說，它這麼乖，不是擔心看不見，是怕我以後不愛它了。我知道萌萌是個敏感聰明的狗狗，所以經常和它講話，慢慢它能掌握不少人類的詞彙量了。
有次一個小孩子看見萌萌，喊了一聲。它剛要奔過去，小孩家長趕緊拉著孩子，拒絕了萌萌，說：“這狗的眼睛它有傳染病，你離它遠一點。”
萌萌立馬就不開心了，回家，我哄了它好久。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的狀態也不太好。每天擔憂，它失明後生活該怎麼過，我要怎麼照顧它。甚至想，以後會不會到哪都要抱著它。
醫生安慰我，說你不用擔心，慢慢它會習慣的。到時候，跑得或許比你還快呢。
我沒有專門研究學習如何對盲犬進行感知訓練，只是把自己代入到萌萌身上，感受它面臨的生活變化，覺察它需要什麼。
第一個教萌萌的動作，是“停”。我想，眼睛看不見的時候，停比走更重要，以免撞到一些東西。
我帶著萌萌，從走走停停開始訓練，接著是跑、跳，往前往後邁步。兩三天教它一個動作，等它記住之後，再教下一個。
教有眼睛的狗學東西，和教沒有眼睛的狗，是兩個概念。
如果有眼睛，它能確定我的指令是什麼意思。但萌萌看不見，我讓它從臺階往下跳，它首先要克服恐懼感，再去配合我做訓練。這對它來說是挺大的挑戰。
為了讓萌萌記得清楚，有時我會連續好幾天集中訓練它做一個動作，以免和其他口令混淆。整個訓練過程相當枯燥，但讓我最觸動的是，不論那些動作我教多少次，萌萌都沒有抗拒過，它都會跟隨指令去嘗試。
我能感覺到，萌萌很信任我。我一鼓勵它，說萌萌真棒，我們再跳一次，它就跟著跳。
我感受到萌萌在努力從聽力和嗅覺上，彌補視力的缺陷，而且它的適應能力很強。
只是有段時間，萌萌特別愛低著頭。也許它對這個世界還有一些恐懼，就老是一副垂頭喪氣，不自信的樣子。於是我就常常帶它咬繩子玩，希望它養成抬頭的習慣。
現在我下樓遛狗，通常會選樓下沒有人的時候。到空曠的地方，讓它慢慢地走一走，聞一聞。
我想讓萌萌知道，不止是在家裡，外面的世界它一樣可以探索。我想讓它迴歸到正常小狗能夠擁有的生活。
Tina是萌萌做完手術後來到家裡的。當時我沒有想到Tina可以照顧萌萌，引導它什麼的。只是怕萌萌心情抑鬱，想再有隻小狗陪陪它。
剛好機緣巧合，朋友家生了一隻小柴犬，從大小、力量、性情上考慮，感覺還挺合適的。如果養大型犬，我怕將來它們倆一起玩，萌萌的體力跟不上，可能會有挫敗感。
Tina剛到家裡的時候，老是欺負萌萌，趴在萌萌尾巴上，用嘴咬它的毛，在它身上各種搗鼓。小柴犬的通常性格都有點調皮，但這就是小狗的天性。我時不時就會糾正它，玩可以，但不能欺負萌萌。
家裡的發聲玩具，都是以前給萌萌買的，現在都是Tina在玩。起初Tina玩發聲玩具的時候，萌萌還上前溜達溜達，感受一下。
後來，萌萌乾脆起都不起來，一副“你們就玩你們的”那樣子。它知道自己玩不了，就在旁邊睡覺。
萌萌無法參與這場遊戲
萌萌是個很容易吃醋的小狗，沒什麼安全感。聽到我叫Tina，它就鑽到我懷裡邊擋著，整個腦袋放到我肩膀上。但Tina不一樣，它從不在意我時常抱萌萌而不是它。
如果養兩隻都是特別黏人的狗狗，它們可能相處也不會那麼融洽。這麼一想，找到Tina真是太好了。
大概2歲左右，Tina開始懂事兒了，也知道了萌萌跟別的小狗不太一樣，慢慢地，它對萌萌的照顧就能看出來了。
和萌萌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它不太會亂跑了，就守在我倆身邊。如果有看起來兇兇的狗走過來，它還會擋在萌萌的前面。
Tina保護著萌萌
時間長了，牽上繩子，Tina就進入工作狀態，我只需要伸手指揮，“Tina往這邊走，往那邊走”，Tina就會領著萌萌走。
Tina還有個厲害的技能，帶萌萌坐電梯。它知道自己家住多少層，電梯到別的樓層，它伸頭一聞，味道不對，會停住。到我們家的樓層，它就會主動帶萌萌走。
電梯裡的兩小隻
萌萌和Tina都特別親人，聽不得別人叫。坐電梯時，一旦有人說“哎呀，你這個小狗真可愛”，萌萌和Tina就要站起來，走到人家身邊。
但有的人怕狗，見它倆這樣，會覺得怎麼衝我來了呢？喜歡狗的人，可能也會有點猝不及防。
所以，我會訓練它們在電梯裡面坐好。如果電梯裡有人，它們會主動把頭扭到不面向人的位置。有一回，電梯裡沒人，兩個毛孩子還是把頭扎到角落，我一下就心疼了，摸摸它倆，說這會兒電梯沒人，可以衝外坐。
“面壁思過”中
為了給它們更多自由，天氣好的時候，我會帶萌萌和Tina去郊外玩。用繩子把Tina和萌萌連接好，我就會撒開手，讓它們盡情在自然裡撒野。
從前經常低著頭的萌萌，在Tina的引導下也不怎麼低頭了。Tina要是領著它，它還能夠抬著頭跑。
也許上輩子萌萌照顧過我，所以這輩子換我來照顧它。現在，Tina是萌萌的導盲犬，我是萌萌的導盲人。
剛開始給萌萌拍視頻，我就是拍著玩，覺得記錄在一個賬號裡挺好的，將來可以往回翻一翻，沒想到會有那麼多人喜歡。
還有人說，以前老是對自己家的小狗有特別多的要求，現在會想著，狗狗健康就是最大的幸運了，決定以後要對狗狗好點兒。
我們小區，很多鄰居是萌萌的粉絲，他們看過我在B站發的視頻，知道萌萌眼睛的情況，在小區裡碰見了，會給萌萌一個大大的擁抱。
小區裡的鄰居們經常給萌萌擁抱
還有位保潔大姐，經常給萌萌帶好吃的，有時會把電動車後面的東西卸下來，帶Tina和萌萌在小區裡兜風。
我能明白大家從萌萌身上感受到的能量，因為我也一直被這種能量鼓勵著。
萌萌的情緒低谷期總是很短暫，很快就過去了。因為它知道，自己得到的愛並沒有減少。我沒有離開它，甚至比以前對它更好。
後來，萌萌一直高高興興的，是一隻心裡面沒什麼事的小狗。
對任何人萌萌都沒有防備，不管認不認識，只要聽到人誇自己了，就過去跟人親近。對狗，萌萌也毫無戒備，哪怕有的狗狗過來咬它一口，它也不知道躲。
萌萌積極應對失明後的世界，也反向激勵了我。不可能萬事都遂願，我們能做的，就是慢慢接受現實情況，去想辦法。萌萌得了青光眼，我不能永遠沉浸在“以後要怎麼過啊”的狀態裡，我還是可以盡力提高它的生活質量。
有了萌萌和Tina之後，我的工作和生活態度也改變了。以前，我工作忙，晚上十點多才到家，經常星期六日還加班。直到後來，有媒體關注到了萌萌，來拍了我們的紀錄片。
通過鏡頭，我第一次看到，自己上班的時候，它們倆在家都會做什麼。
原來，就是天天在家等著我啊。
當我離開家，它們在門口的樣子
我看到視頻難受得不行。讓人倆孩子在家這麼等著我，也沒事幹，天天在家裡面，就是睡覺。Tina還會跑一跑，萌萌就真的趴在那等我。
我真的不忍心看它們苦等我的樣子。就這樣，我辭掉了繁忙的工作，開始運營個人賬號，這樣可以多陪陪它們。它們的生命就這麼十幾年，珍惜這些時間吧。
自從眼睛發病，萌萌從沒離開過我身邊，直到我懷孕。我去了月子中心，不能帶萌萌進來，頭一回跟萌萌分開這麼長時間，到現在已經十多天了。聽妹妹說，萌萌在家裡老是啃門框。它只有焦慮的時候才啃門框，平常不會的。
整個孕期，萌萌都守護著我。它經常伏在我肚子上認真地聽，但是不會扒上來，生怕把我壓壞了。
它怕我累到，連下樓玩的時間都縮短了，也不會進行劇烈活動。如果我妹妹在，它就只跟我妹妹撒歡地玩。
當年結婚的時候，我跟萌萌說：“姐姐結婚啦。”萌萌一下子把頭扎到我懷裡，很不捨的樣子，我安慰萌萌：“結了婚姐姐也天天跟萌萌在一起呀。”
婚禮當天，萌萌和Tina在前面走，三步一回頭，視線沒有從我身上挪開過。
其實，寵物和主人之間也有承諾，與美好的婚姻一樣，也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