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但凡在地形圖上仔細觀察過中國西北邊境的朋友,都注意到過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中、蒙邊境並沒有依照一般的劃界原則,劃定在阿爾泰山的分水嶺上。如果按照分水嶺原則來看,很明顯的是中國在這一區域吃了“虧”。事實上,也並不能完全說,中蒙兩國的西部邊境沒有按分水嶺原則來走。在最西段也就是阿爾泰山脈的最高、最寬處,分水嶺原則得到了它應有的尊重,只不過當邊境線向東延伸到三塘湖盆地的西北點時,平滑的曲線出現了變化,開始向中國方向明顯的發生了彎曲。這個似乎是從中國領土上挖去的一塊肉,就是我們下面所要解讀的“阿爾泰——北塔山盆地”。 阿爾泰——北塔山盆地,並不算是一個正式的命名。因為在現有的地緣政治結構下,相關地理、地質結構的研究者,更多標註的是國境線以內的區域。至於這個位於阿爾泰山主脈與北塔山之間的地理單元,則鮮有人關注了。不過按照一般的地理命名原則來看,阿爾泰——北塔山盆地之名,足以清晰表明這個地理單元的組成結構了。 總的來說,阿爾泰——北塔山盆地和東疆盆地區的結構類似,是由山脈向外所延伸的支脈、山體,與主脈共同合圍出的山間盆地。在高大山脈覆蓋之處,類似的山間盆地是非常常見,並且經常成為各方爭奪焦點的。從地理形態來看,北塔山其實算不上山“脈”,而是一個呈點狀的山體。這樣一個雖然有高度,但無縱深的山體,並沒有機會單獨與主脈合圍出一個盆地的。事實上,在北塔山東、西兩側還斷續存在明顯與之呈線性排列的其他山體,其中東側山體海拔較高,獲得了獨立命名的機會(包括有大哈浦提克山、呼雷德洪山)。這些山體最終也和北塔山一樣,成為中蒙劃界的分割點。也就是說,我們基本可以認定,現在我們所看到的中蒙邊境,是劃在阿爾泰——北塔山盆地南線的分水嶺上。這也意味著,中國失去了這個,從結構上看應該屬於中國的地理單元。 關於中國在與鄰國,尤其是北方鄰國劃界“丟失”領土的責任,應該由誰來承擔,長久以來一直是網上熱衷爭吵的話題之一。在此,我們並沒有舉去參與這類口水戰,而是僅從地緣結構的角度,來分析為什麼會形成這樣的現狀。記得在分析蒙古高原西部地緣結構時,我們就曾經分析過。蒙古高原西側的遊牧基礎與中、東部相比存在著質的不同。在蒙古高原中、東部(戈壁以北),相對充裕的水資源,使得我們在東亞大陸所形成的慣性思維才以繼續適用。即低地總能獲得充足的水資源,並形成大面積的草場。在這種結構下,山地草場只是遊牧生產的補充,被用來躲避冬日嚴寒的。然而在蒙古高原西部,情況開始發生變化了,山地(山前)草場開始成為了主要的遊牧區。穿行於山谷之中,在各種海拔的高山牧場中轉場,成為了遊牧生活的主要內容。這樣的生活方式,使得來自蒙古高原“大湖盆地”的遊牧部落,很容易滲透到阿爾泰山西南面,並將勢力範圍延伸到山前草原帶。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使得匈奴人即使是在與漢帝國爭奪天山南北控制權的博弈中落敗,也依然可以保有整個阿爾泰山南北的領地。而漢帝國以及後世的唐帝國,卻始終沒有可能將整個準噶爾盆地變身為自己的勢力範圍。這種基於地理結構而形成的地緣歸屬感,一直延續到了古典時期結束時。我們並不需要為這種地緣結構的穩定性感到驚訝,畢竟在20世紀之前,整個亞洲的生存方式都沒有什麼變化。大部分的土地,在清朝時所適應的生產方式,和二千多年前的漢朝並沒有區別。這種地緣結構反正在行政區劃上,就是在清帝國乃至民國初年的行政結構中,阿爾泰山南麓都是隸屬於外蒙古板塊的(清之“烏里雅蘇臺將軍”)。 在整個阿爾泰山南麓,都被認定為外蒙古板塊部落遊牧地的情況下,再想尋找一條分水嶺,來為西域板塊與外蒙板塊做分割線是不現實的。退而求其次的方案,是以河流作為分割線。最終,阿爾泰山脈南麓的烏倫古河、額爾齊斯河成為了西域與外蒙古板塊的行政分割線。很多時候,烏倫古河都會被誤認為是額爾齊斯河的源頭之一,但事實上這是一條獨立的河流,最終注入的是額爾齊斯河上游南部兩個斷陷盆地:吉利湖(較小的那個)、烏倫古湖。不過我們現在倒也可以將額爾齊斯河上游與烏倫古湖視為同一水系了。在失去額爾齊斯河上游中續湖——齋桑泊的控制權後,中央之國的統治者就考慮依照“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將額爾齊斯河上游的河水,引入阿爾泰山南麓的另一個天然水庫——烏倫古湖了。當然,這樣的想法勢必會引發額爾齊斯河下游的那個紅色帝國的不滿。在兩國尚處於蜜月期時,這樣的舉動顯然是不合時宜的。不過蜜月總是短暫的,利益才是永恆的。當紅色中國與曾經的老大哥在政治和意識形態上切割之後,這種顧忌就不復存在了。1969年,橫亙於額爾齊斯河與烏倫古河之間,體量很小的分水嶺被打通了。烏倫古河從此額外得到了將近2億立方米的淡水補給。換句話說,這些珍貴的河水,被留在了中國境內。 對於額爾齊斯河上游掌握在中國手中的現狀,那些強大而又對地緣政治有很深研究的強鄰,顯然早有不滿。也可以說,他們從地緣政治的角度,早就意識到了這其中的風險。而為了解決這個風險,俄華人也的確進行過一系列動作,並差一點成功。至於這些現在仍屬敏感主題的動作,具體有什麼樣的地緣背景,我們以後會分析到的。回到額爾齊斯河——烏倫古河被作為行政分割線的問題上來。從地緣結構上看,其實這樣的劃分算不上合理。畢竟河流在低地的地緣分割作用並不強。遊牧於河流兩岸的部落仍然應當屬於同一文化體系,不過一定要有明確的行政分割線的話,河流卻又總是比分水嶺,更容易被政治家所看到的。 當然,即使認為河流適合承擔行政分割的作用,這兩條河流所能分割的也僅僅是北塔山以西部分。由於這部分包括阿爾泰山分水嶺以南,直至烏倫古河——額爾齊斯河流域的區域,在清帝國時遊牧的部落叫作“阿勒泰烏梁海”。我們可以將這一地區稱之為 “阿勒泰”。只不過這個地緣標籤,在作為行政標籤時,所涵蓋的內容會根據地緣政治作些許調整罷了。在我們現在的行政版圖中,“阿勒泰地區”包括阿爾泰山分水嶺以南,北塔山以西的整個烏倫古河——額爾齊斯河南北(國境線以內)。從地緣結構與行政結構統一的角度看,算得上是吻合度很高的劃定了。 在阿勒泰地區,以烏倫古河——額爾齊斯河為界,歸入蒙古高原行政結構時,北塔山以東部分卻並沒有東西向的大河承擔這項使命。而在這個方向,分水嶺原則重新又得到了運用。現在矗立於北塔山——大哈浦提克山——呼雷德洪山之上的國境線,大致也就是當年的地緣政治分割線。這也就是說,最起碼在中央之國需要考慮外蒙古將要從領土中分裂出去這個問題之前。來自蒙古高原的遊牧部落,最起碼可以合法的依據地緣傳統,遊牧於整個阿爾泰山南麓的山前低地帶。 如果整個蒙古高原,能夠一直如清帝國所搭建的架構那樣,留在中央之國體系之中的話。那麼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新疆也許就不會相對完整的領有整個準噶爾盆地了。問題是在辛亥革命之後,蒙古高原從中央之國分裂出去的趨勢就已經很明顯了。再將阿勒泰地區歸入隨時有可能,在紅色帝國支持下分裂出去的“外蒙古”,就變得十分危險了。任何一個有基本常識的政治、軍事家,都可以看出站上高大山脈的分水嶺,對於國土安全是多少大的保障。正是在這種危機意識指導下,1919年,阿勒泰地區被正式的劃入了中央集權體系的“新疆省”。 現在來看,當時政治家的這種危機意識是非常到位的。僅僅是在5年之後,外蒙古就事實獨立了。如果在其有獨立之時,阿勒泰地區仍然循舊例留在蒙古高原行政結構中的話(具體大湖盆地的科布多所轄),在地緣政治上會造成什麼樣的麻煩就可想而知了。既然北塔山以西的阿勒泰地區,已經在外蒙獨立之前,通過內部行政結構調整,歸避了未來有可能出現的法律問題,那麼同樣位於阿爾泰山分水嶺以南的“阿爾泰——北塔山”盆地呢?這個問題我們再接著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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