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博社日更的榜單上，亞洲的男女首富，都是印度人了。

男首富容易理解，去年基本是安巴尼，今年輪到阿達尼，兩人還都是總理莫迪的老鄉或半個老鄉。女首富，印度也配？

莫把女首富想太高。就財富值而言，現在這位亞洲女首富在100億美元以上級別，而男首富是在1400億美元以上級別，不是一個量級。

再說，這位女首富是在老公去世後，連同幾個兒子接手老公打下的鋼鐵—發電王國，碰上今年行情好，就起飛了。真正實力還有待檢驗。

所以，本文主要還是談男首富，也就是真正的亞洲首富。如今，這個亞洲首富可不一般，財富值蹭蹭蹭上漲，7月全球第四，8月全球第三，9月嘛，全球老二——不知道哪天又掉下去。

哪陣風吹來的？

許多人是幾個月前才開始關注阿達尼，當你瞭解那陣子印度缺煤的窘況，就不會奇怪他的財富會暴增。

但沒多少人覺得他會超越馬斯克，登頂世界首富——畢竟馬斯克更年輕、行業賽道更好、依託的市場更大，而且阿達尼1400多億美元的身家，要追上馬斯克2600多億美元的身家，難度不是一星半點。

坐擁2600多億美元身家的馬斯克

這不是歧視印度富豪。

第三世界國家也能出世界首富。彭博社10年前剛創立這個富豪追蹤榜時，“世界首富”桂冠就頒給了墨西哥電信大亨斯利姆（黎巴嫩裔，《紐約時報》背後金主）。

墨西哥電信大亨斯利姆

2012年，墨西哥經濟總量排全球第15，就有世界首富了；現在印度GDP全球第五，理論上更沒問題。

論絕對值，10年前世界首富門檻是六七百億美元，現在是兩三千億美元，算上通脹，門檻可能高了一些，但也沒有質的變化。

印度早就是公認的“首富製造機”。亞洲首富，多年來不是華人就是印度人。今天的亞洲第二富安巴尼，10年前就是亞洲首富，李嘉誠別不服氣。

亞洲第二富安巴尼

說了這麼多，歸結為一點：印度人未來有實力衝刺世界首富，但要看是誰了。

今天的“亞洲首富、世界第二富”阿達尼，躥得太快，難免基礎不牢。成也大宗商品，敗也大宗商品，國際上這種例子多了去了。

不過，今年的確是能源品類的超級年。拿中國來說，民企500強裡，“製造業新一哥”恆力（蘇州）就是以石油、煤炭等燃料的加工為主業，營收規模超過了華為和主營有色金屬的正威（深圳）。

相應地，恆力石化女董事長範紅衛（丈夫陳建華小她4歲），也一度取代楊惠妍，成為中國的女首富。要知道，楊惠妍曾長期是亞洲的女首富，這頂桂冠今年才落到常年的“印度女首富”薩薇奇·金達爾（Savitri Jindal）頭上。

新晉“亞洲女首富”薩薇奇·金達爾，賬面財富也是起伏不定：疫情前有59億美元，疫情後一度縮水到32億美元，但在俄烏交戰後的今年4月攀升到156億美元，7月時接近180億美元，之後隨著黑色系大宗商品價格整體跳水，再度滑坡。

新晉“亞洲女首富”薩薇奇·金達爾

金達爾家是做鋼材生意的，印度鋼產量只有中國1/10強，卻是世界第二，早年曾把“鋼鐵大王”米塔爾送上世界富豪名冊第三位，現在出個“亞洲女首富”也正常。

讓華人感興趣的是，薩薇奇·金達爾長得像華人——這是因為，她出生在印度東北部的阿薩姆邦，阿薩姆人（Assamese）本意是指布拉馬普特拉河流域的傣泰民族，屬於蒙古利亞人種。

更傳奇的是，薩薇奇並未正常上過大學，她15歲就頂替死去的姐姐，嫁給了姐姐原來的老公金達爾。對方大她20歲，是金達爾集團（印度第三大鋼鐵商，總部在新德里）的創始人。

2005年，老公金達爾坐直升機墜亡，身為家庭主婦的她接管了全局，包括老公在印度西北部一個邦的政治席位——聽起來像是索尼婭·甘地（國大黨主席）的再版。

作為在野的印度國大黨的成員，薩薇奇·金達爾的商業成功，或能說明“站對了行業”比“跟對了政黨”重要。但這不是絕對的。

莫迪的老跟班

說回新科“亞洲首富”阿達尼，他比前首富安巴尼更“緊跟”莫迪總理。

安巴尼是從接掌老爸的貿易公司開始，成了電信和多元化大亨，在富豪榜上成名多年，國際知名度更高；而阿達尼就像是暴發戶，兩年多前100億美元的身家，眨眼變成了1400多億美元。這自然引起多方質疑。

莫迪對阿達尼有政策照顧，但多半屬於解禁原先的私人投資禁區；至於像孟買機場私有化的招投標環節，反對黨也沒找出多少毛病。

“亞洲首富”阿達尼

有人指責阿達尼發能源短缺的“國難財”，但他掌握的全球最大私人煤礦不在印度，而在澳洲東部。

印度跟中國相似，能源以煤炭為主，發電量七成靠燒煤。國際煤價一飛沖天，坐擁澳洲最大煤礦的阿達尼即便不壟斷印度煤炭進口渠道，賣給其他國家照樣能發。

今年2月，阿達尼的身家尚不如“前輩”安巴尼，也就800多億美元，基礎設施（港口、機場等）這塊還佔其收入大頭；奈何俄烏戰事和異常高溫一來，大宗商品這塊頂著他飛，你能叫他有錢不賺嗎？

這種財其實是“露水”財，長不了的，所以阿達尼也懂得多元化投資。莫迪說低碳經濟，阿達尼就大筆錢投太陽能、“綠氫”；莫迪說抗衡“一帶一路”，阿達尼就到以色列去拿港口經營權、到斯里蘭卡去拿風電項目。

用印媒的話說，阿達尼幾乎“在所有正確的時間，進入了所有風口領域的行業”。印度今年二季度GDP增速達13.5%，阿達尼集團與有榮焉。當然，毀謗亦隨之。

adani官網

反覆被媒體炒作的幾個細節，一是今年阿達尼集團壟斷印度輸入的七成煤炭的進口；二是2018年莫迪政府私有化6個機場，結果全被阿達尼集團中標，且特許50年；三是2014年莫迪競選總理時，阿達尼為其提供私人飛機用於全國路演。

壟斷進口煤炭，這個指控有點牽強。如前所述，人家在澳洲有現成的特大煤礦。阿達尼早年在家鄉打造的世界級深水港——蒙德拉港，進口方面主要就是便利煤炭的卸載和集散，為此還配建了一條長達60公里的私人運輸線，連結至全國的主要鐵路幹道。該港一年可處理貨物達1億噸，打破印度的航運史紀錄。

在建造蒙德拉港之後，阿達尼繼續在印度各地購買建造了六個港口，使他成為全印最大的港口所有者。這些優勢如果放著不用，缺煤斷電的民眾又要抱怨連連了。更何況，印度本土煤礦的開採和加工，也是主要被兩家國有煤炭公司壟斷，如果說存在不當的價格聯盟，那板子首先要打到國企頭上。

阿達尼港口

第二和第三個爭議，莫迪賴不掉。提供私人飛機助選的阿達尼，4年後得到莫迪政府出售機場的機會，這其中顯然有投桃報李的意思。

然而，兩人似乎不屑於掩飾這層政商關係。畢竟，2001年莫迪擔任古吉拉特邦首長後，兩人就互幫互助了。莫迪當初競選總理的王牌——以基建、外資與出口為主的“古吉拉特模式”，怎能少得了阿達尼集團的鞍前馬後？

在“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氛圍下，阿達尼憑藉總理的支持，站上“亞洲首富”的高位，且不像金達爾集團那樣受外部市場劇烈影響，而保持著繼續擴張的勢頭。

起碼，莫迪兩屆10年總理任期，要到後年才結束。之後又是什麼玩法，誰知道？

印度的商業文化

除了阿達尼和安巴尼，印度2022年富豪榜前十的企業家裡，也有科技、疫苗、零售、製藥、銀行、三輪車製造等領域出來的。

印度的富商，多是源自印度西北部的“巴尼亞人”，即一個專事放貸和商業的亞種姓。上文提到的阿達尼、安巴尼、金達爾家族，以及印度國父聖雄甘地，都屬於“巴尼亞人”。近年來印度富豪榜前20名中，約六成是“巴尼亞人”。

在印度這樣一個連基督徒、佛教徒都可能被劃分種姓的國家，“巴尼亞人”一般被劃入吠舍種姓（五大種姓的第三等級）。昔日，由於種姓地位不高，巴尼亞商人也可能受歧視，現在由於相對有錢有勢，他們經常被與“高種姓”的婆羅門相提並論。

而考究他們發家前的出身，往往並沒有那麼高貴，就像莫迪總理曾經也只是一個屬於不知名落後種姓的茶農家的孩子。

印度總理莫迪

是重商的文化，讓他們得以崛起，重塑體面。

在印度的商業文化重鎮中，位處西部沿海的古吉拉特邦舉足輕重。這裡既是莫迪、甘地的家鄉，也是阿達尼和安巴尼父輩的家鄉，更是古代從伊朗逃到南亞的拜火教帕西人（印度另一重要的商人族群）的聚居地。從這裡走出的商人，則遍佈東非和美國。

想想世界第二富（阿達尼）、亞洲第二富（安巴尼）的祖籍都在這裡，古吉拉特邦還真是莫迪的福地。

位處西部沿海的古吉拉特邦

不過，印度立國之初的古吉拉特邦，是印巴對峙的前線，商業被耽誤了多年。

阿達尼1962年出生，3年後這裡就引爆了第二次印巴戰爭。多年後，這裡的教派騷亂還是異常血腥，甚至讓當年“以暴制暴”彈壓騷亂的邦首長莫迪，上了美國的黑名單。

具體到阿達尼的成長，他比莫迪小12歲，是莫迪的大學校友，但在莫迪1982年獲得古吉拉特大學政治學碩士學位之前，阿達尼已從該校商學院本科輟學，並在孟買的鑽石分揀行業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究其原因，不難聯想到古吉拉特邦的港城蘇拉特，曾長期是全球鑽石的加工中心。

回到家鄉後，阿達尼從管理哥哥開的衣架塑料廠開始，到承接一些廠的PVC進出口業務，生意逐漸做大；1991年印度啟動市場化改革，阿達尼將生意擴展到農業、紡織和冶金領域；2000年印度開始建立經濟特區，阿達尼又取得了蒙德拉港的土地開發權。

等到莫迪回古吉拉特邦執政，兩人開始建立親密政商關係。據說兩人英文都不好，但土氣相當、非常投緣。當莫迪遇到印度工業聯合會的責難時，阿達尼曾挺身而出。

十多年後，莫迪登上全國政治舞臺，阿達尼的生意版圖也走向了全國乃至全球。作為印度最牛“煤老闆”，今年他的財富呈指數級增長，與煤價一年內翻三番直接相關，未必可持續。

“首富輪流做，今年到我家。”印度這片熱土上連出亞洲首富，言大非誇。這裡的商人頭腦、行業風口、政府關係，能夠階段性完美結合，以致在貧富懸殊的土地上開出了荼靡之花。

現今，首富阿達尼集團的市值已相當於印度GDP的近8%。但願，“危險的槓桿”所累積的高負債不會把它拖垮——因為，印度“工業的糧食”之進口還離不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