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筆者的印象裡,古鎮幾乎都是一卷卷水墨畫,鋪陳開來不乏青磚黛瓦,一派蒼色景象,總給人留下沉悶陰鬱之感。近日探訪皤灘,或許是因為頂著烈日前行,相較於時現謎影的水墨畫,這裡的古鎮更像是豐滿潤澤的油畫,流瀉出熠熠光輝。 水陸鹽道,賞五月月光 皤灘古鎮位於浙江省台州市仙居縣西部,據《光緒仙居縣誌》記載:“皤灘在縣西五十里,地雖平衍為西北南三面之樞,最稱關要。”自古以來,這裡便是樞紐要地。從水路來看,西起安嶺,東下為靈江直至椒江流入東海,橫貫仙居全境的永安溪,把皤灘推到了獨一無二的位置。在這裡,朱姆溪、萬竹溪、九都坑溪、黃榆坑溪於同點匯入永安溪,使之成為永安溪唯一的五溪匯合點,因此有“夜觀五月”之景 (5 個月亮倒影的景象)。皤灘的映月湖,便是觀賞五月之景的絕佳之地,也是整個古鎮的龍眼之地。每當月明之時,天上一月,池中五月,形成一派“五溪匯月風水長”的景象。
此外,翻越蒼嶺輻射內陸的古鹽道也在皤灘起步。晚唐年間,仙居境內形成內河商業中心,從三門、海門等地熬製的食鹽,經椒江、靈江、永安溪逆水而上,進入仙居皤灘後轉陸路,即沿蒼嶺古道銷往金華、麗水等地。蒼嶺古道,史稱“婺(金華)括(台州)孔道”,是古代婺州、處州通往台州的交通要道,也是整個仙居輻射內陸的古鹽道。這條古鹽道上,如今都還保留著鹽的滋味。當年,古鹽道上“挑者經屬蟻接”,挑夫擔鹽貨時不慎遺落的鹽屑日積月累,使原為青色的石板現今成為赭 紅色,沿途兩旁的土地更是因為這鹽分過重而不長莊稼。可見,作為這條水陸鹽道的交匯點,連線起東南沿海與浙西內陸的皤灘,擔負著何等的歷史重任。據《光緒仙居縣誌》記載:“仙居縣年銷正引一千九百八十七引 ( 清代一引六百斤 ) 外,東陽、永康、武義三縣 , 共年銷正引四千五百十四引,皆由該縣皤灘而上,赴該縣行銷。”只算東陽、永康、武義三縣,每年經皤灘中轉的食鹽就高達 2000 噸;如果再加上麗水、金華等縣,以及江西、湖南、安徽其他省區的進鹽量,每年在皤灘轉運的鹽量可達 5000 噸以上。這樣看來,皤灘因鹽成埠是歷史必然的選擇。
因鹽成埠,享門堂榮光 在皤灘成埠之前,這裡原是永安溪河谷平原的一塊灘地。因灘上有眾多的白色鵝卵石,得名“白灘”。其實從隋代開始,此地就已形成固定的渡口,即當時的“白灘渡”。唐代光化年間(898—901 年),附近的村民開始用石頭和木板壘築攤鋪,在渡口做起了往來渡客的買賣。由於村民們整日將這壘築的攤子搬來搬去,因此這裡又被稱作“搬灘”。隨著搬灘貿易的繁盛,居住在永安溪兩畔的村民們紛紛開始在這裡擇地建房,也逐步形成了不定期的早晚集市。到了北宋端拱二年(989 年),時任永安縣令來到皤灘,劃定方圓十五丈水埠頭為“官埠”,當時以行人過渡為主。在商賈交易、舟車過往中,東南西北商賈趨利而往,皤灘逐漸形成眾多私埠,如永康埠、金華埠、東陽埠、麗水埠、縉雲埠、雲和埠、龍泉埠、安徽埠、河南鹽棧等。據《仙居歷史文化論叢》記載:“金華埠最早的經營人為陳丁濂,經營品種為鹽與雜貨,此埠緊靠永康埠的西邊;縉雲埠的創始人是縉雲富商王金都,經營品種為鹽、酒與雜貨;龍泉埠的經營者為龍泉瓷器商人夏西正,經營品種為鹽、陶瓷和布匹等;麗水埠為女富商何雅麗開設,經營品種為鹽、布匹和山貨;東陽埠主理者為東陽商人餘布木,經營品種為鹽、酒與竹木柴炭等。”一時之間,皤灘成為食鹽、布匹、山貨等物資的重大集散地。除了鹽商,皤灘也吸引了不少商賈文人舉家前來,落地生根,因此居民人口眾多,姓氏繁雜,光是古街上居住的戶主姓氏,至今仍有40 多個。
其中何氏乃仙居望族,人才輩出,聲名遠播,尤以何焯最為顯赫。何焯,字屺瞻,長洲人,因“何焯母為吳姓,仙居望族”,故仙居皤灘是何焯的第二故鄉。據《清史稿》記載:“通經史百家之學……康熙四十一年,直隸巡撫李光地以草澤遺才薦,召入南書房。明年,賜舉人,試禮部下第,復賜進士,改庶吉士。仍直南書房,授皇八子讀,兼武英殿纂修。”何焯不僅博覽群書,還喜臨摹晉、唐法帖,與笪重光、姜宸英、汪士鋐並稱為康熙年間“帖學四大家”。何焯曾受命為康熙皇帝寫《四書集註》,刻成木版藏於宮內,其所書《桃花園詩軸》也被珍藏在故宮博物院之中。作為整個皤灘最具聲望的人,他的畫像如今就陳列在古鎮的何氏裡大學士府內。 何氏裡大學士府,簡稱“何氏裡”,原有朝南臨街的門樓,門樓前曾立八對旗杆。據傳,是何氏家族為歷朝歷代所出的達官貴人、文人學士所立。進入何氏裡,不難發現,這是一個典型的江南富紳民居。一個大天井連套若干小天井,串廂連線著閨房,後花園通船埠。在何氏裡的正堂兩側板壁上,密密麻麻地張貼著官府衙門為高中舉人或進士主人所報送的官文捷報,足足 16 張,早已斑駁的捷報仍強勁地閃耀著英才輩出的榮光。
早在唐宋時期,皤灘“重文教、興學風、報鄉邦”的風俗就已盛行,除了何氏家族英才輩出,方氏家族也名垂青史,以其後代開創的桐江書院最為著名。桐江書院,位於距古街 1000 米的山下村。據《仙居縣誌》記載,桐江書院由方幹第八代孫、“東南學者表正之師”方斫舉資建立,因其祖方幹為桐廬人,故以“桐江”為名。南宋紹興二十六年(1156年),宋代大理學家、教育家朱熹前來皤灘巡視與講學,當時桐江書院未建,講學只能在方氏族人開辦的方氏義塾舉行。在講學期間,朱熹曾在義塾前種下 5 棵苦櫧樹和 5 棵楓樹,並救起了在歷史上頗有名聲的人物。據說有一天晚上,下榻方氏義塾廂房的朱熹做了一個夢,夢見梅花斑點形狀的青龍在廟前樹下左十圈右十圈地轉個不停,早上起來時就見山下村族長急忙趕來,講述著與朱熹相同的夢境。兩人就前往樹下檢視,只見一男子病倒在苦櫧樹下,朱熹和族長救起此人,他就是王十朋。此後,王十朋在桐江書院苦心潛讀,於南宋紹興二十七年(1157 年)以 “法天、攬權”為對,因他的策論“經學淹通,議論醇正”,被宋高宗親擢為進士第一。朱熹與王十朋在方氏義塾講學與就讀的訊息傳開後,方氏義塾名聲大振,“四方之學士文人,負笈從遊者嘗踵相接”。8 年後,桐江書院落地建成。
南宋淳熙九年 (1182 年 ),朱熹提舉浙東茶鹽公事兼主管台州崇道觀,慕名遣子從學於桐江書院,並手書“桐江書院”“鼎山堂”兩匾贈與桐江書院。清光緒年間《板橋方氏宗譜》還收錄一首據傳為朱熹所作的《送子入板橋桐江書院勉學詩》:“當年韓愈送阿符,城南燈火秋涼初。我今送郎桐江上,柳條拂水春生魚。汝若問儒風,雲窗雪案深功夫。汝若問農事,曉煙春雨勞耕鋤。阿爹望汝耀門閭,勉旃勉旃勤讀書。”仙居儒學由此興盛,學者文人輩出,科舉登榜者激增,僅南宋時期,進士及第的就有 4 人,舉人、貢生、秀才更是不勝列舉。讓方氏家族乃至整個皤灘光耀的桐江書院,卻在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 年)被入侵的倭寇掠劫後燒燬。直到清同治九年(1870年),由方幹後裔方作梅、方維平等人牽頭,才得以在原址上重建。
如今,走進桐江書院正門,經過天井為三間的拜師堂,兩側為廂房,穿過拜師堂又為天井,走上三級臺階,才到講學殿。在講學殿前步石柱的內側刻有一副楹聯—“祖德流芳眾傳道學,孫族挺秀士烈賢書”,道出了皤灘的所有門堂榮光。
鹽定江山,探唐燈華光 門堂的榮光使古街更加厚重,而街道兩旁掛著的各色花燈也為皤灘點睛。隨著各大埠頭的繁榮昌盛,在皤灘中轉的貨物除了食鹽、布匹、山貨,還有源源不斷的紙張。紙張供應的方便,為皤灘花燈的產生奠定了厚實的基礎。 皤灘花燈,全名“針刺無骨花燈”,源於唐朝,故被當地百姓稱作“唐燈”。唐太宗曾下詔,每年仙居需進貢十對 “皤灘花燈”,寓意“十全十美”。唐之後的宋、元、明、清時期,也延續這一傳統,各以十對花燈進貢。據文獻記載,明朝萬曆年間,這裡民間就曾舉辦過盛大的鬧花燈活動,燈展也隨之成為當地的標誌之一。
有著“海燈明珠”標籤的皤灘花燈,因其造型製作方法在國內的花燈中獨樹一幟,被列入中國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整個花燈不用一根骨架,只以大小不等、形狀各異的紙張貼上接合,再蓋上全用繡花針刺出花紋圖案的紙片,經過製圖、配膠、燈紙製作、燙紙、剪樣、裝訂、鑿花、刺繡、豎燈、組裝、裝飾等 13 道工序製作而成。尤其是用針刺孔這一步,格外耗時。用針代替筆,在層層疊疊的紙片上扎出小孔,繪製出圖案花樣,利用每條稜來作整個花燈的支撐骨架,貼上好後還要加熱,讓它更緊密更牢固,經過熨燙過後再組裝。一個六角面的花燈每一面都由三層膠和四層紙貼上而成,熟練的匠人也要歷時 12 天才能做一盞。
目前,皤灘花燈有 80 多個花色品種,陸續搶救恢復了 27 種造型,主要的造型有兩類:象形類的荔枝燈、菊花燈、繡球燈、寶石燈、花瓶燈、花籃燈等;吉祥寓意類的龍鳳燈、十二生肖燈、喜慶燈、狀元燈等。無論是哪種造型的皤灘花燈,都能在黑夜裡點亮古鎮,“唐宋元明清,從古遊到今”,讓你感受這華燈初上的古鎮美景。
踩在古鎮的鵝卵石街道,留心著耳邊傳來的童謠:“高高抬,低低抬,皤灘街,接龍來。”真實的觸感與聲音,讓留在光圈裡的皤灘與千年前斑駁的鹽漬構成了“地上的鹽”與“世上的光”。皤灘的鹽與光都隨著烈日融化進歲月裡,只待夜夜流光相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