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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狼狽的旅行結束數月後,在貝魯特的一家書店中,一本關於埃及的精美畫冊突然抓住了我的目光。黎巴嫩就是這樣的地方:書店裡英語和法語的書籍往往比阿拉伯語的更多、更豐富也更精美。

這本由開羅美國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英文圖集,恰如其分地出現在一架英文的社科書籍中,但那個時刻,卻彷彿無端出現在房間的陌生人——那是一冊拿破崙以降時代的傳教士描繪他們眼中埃及的畫冊,僅僅是封面描繪的埃及街景,就不由讓我想起迪士尼電影《阿拉丁》裡的街景——栩栩如生的“寫實”中洋溢著某種“異國情調”。

這是我第一次感覺這種視角的危險性,那段關於旅行的記憶已經快被日常生活消磨殆盡,又在某個午後以一種不同尋常的方式提醒我,關於埃及,你的體會並不比跟團拍照的大爺大媽更高明。

尼羅河

在飛機落地之前,關於埃及的認識都因為間接性而帶上一層朦朧的面紗——在我們的認知裡,這是一個從中學課本中就一直扮演重要角色的國家,即使到今天,開羅仍然是阿拉伯文化重鎮。金字塔、獅身人面像、法老……符號化的認識雖然簡單粗暴,也必然早已給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車子駛過開羅市區,尼羅河就在橋下靜靜淌著。河道在這裡已經非常寬闊,水量卻比上游少。河兩岸鱗次櫛比的建築,橋上擁堵的車,行色匆匆的路人,公交車裡神色各異的乘客,讓我的驚喜顯得有些無所適從。似乎沒人在意這條平靜而寬厚的大河,這是一個繁忙的午後。

傍晚的尼羅河

後來,我從一些老照片裡得知,百餘年前尼羅河的勢力範圍遠遠不止我看到的河道。當時人們與其說臨河而居,不如說臨灘塗而居。不過現在,尼羅河無疑是馴服的,像世界上任何一條流經城市的大河。

尼羅河

它是隔開古埃及人心目中生與死的界限,也這個國家人口最稠密地區生命所繫,它貴重得宛如金子,也尋常地像這個國家俯拾皆是的歷史,無論是生活在大河兩岸的人家,還是為好奇而來一探究竟的旅人,都早已讓人習慣於它亙古不變的流淌。

尼羅河與沙漠

沒錯,我就是那個在郵輪上忘乎所以的遊客。夜幕下的尼羅河寬闊如海洋,流淌著所有靠河生活的人的生計和那些不具姓名的故事。我們被反覆告知這條大河的重要性,但切實的感受仍然無非生活二字。船上歌舞未休,波光粼粼的河對岸,是費魯茲的博物館。

教堂

我從未想過那位在蜚聲阿拉伯世界的女歌手,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尼羅河的沙洲上。當然,老師也說過,在咖啡館裡聽費魯茲是很多老一輩埃及人最享受的生活方式。費魯茲是基督徒,但這並不影響她的超凡魅力。其實在埃及,信仰基督教的科普特人占人口總數的二成左右,考慮到埃及人口龐大的數量,這個數字著實不小,但他們的存在並不為大多數人所知曉。

費魯茲

在亞歷山大的最後一個上午,我還是“冒險”前往了科普特教會的座堂——聖馬爾谷大教堂。由於兩年前發生在這裡的爆炸,我才第一次注意到科普特人的宗教,和這座可以追溯到使徒時期的宗教中心。教堂其實不難找,但隱藏在一條並不寬敞的街巷中,與城市裡隨處可見的清真寺和高大的宣禮塔相比,顯得低調而寂寞。經過三道安檢,甚至被扣押護照,我才得以進入。

經歷過爆炸的教堂仍在修葺,不時有人進來禮拜。被阿拉伯征服後,基督教教堂不能修建得比清真寺高大,因此教堂的內部裝飾極盡輝煌。看著牆上裝飾的科普特文字,我一時有些恍惚,這是一個全然不同於印象裡金字塔、宣禮塔式的埃及,隱藏在被符號化的埃及形象後的另一面。

亞歷山大座堂

開羅地鐵有一個站叫聖喬治,下車即是著名的懸空教堂。我們去得很晚,因此遇上了教堂的晚禱。嫋嫋薰香中,人們唱著阿拉伯文的禱詞,神情肅穆,卻又和藹地招呼誤闖的我們,讓我們去看教堂中的一個已經關閉的景點。

懸掛教堂

這裡是開羅基督徒的聚居地,甚至還有科普特藝術博物館。我們無緣進入,但想起在亞歷山大博物館中所見,古埃及、伊斯蘭和科普特三個展廳中,科普特的藝術作品總顯得最為粗糙,不事琢磨。歷史還是沒有站在他們一邊吧,我想,但他們究竟還在這裡。離開亞歷山大的旅店去教堂“探險”時,我問起年輕的店主,他說,無論是科普特人還是阿拉伯人,我們都是埃及人。

科普特藝術博物館 (圖自網路)

年輕人

那位店主是個虔誠的穆斯林,其實在離店之前,他還塞給我一大把伊斯蘭教的宣傳品,讓我哭笑不得。所以當他說出“埃及人”時,我心裡還是有些觸動。年輕人身上總可以看到未來的方向吧,我想,這也是埃及有非常多年輕人在學中文的緣故。

有次晚上逛街,偶遇一個年輕人,不過學習了兩年中文,流利程度就讓我們這些學阿拉伯語的汗顏。乍見之歡的氣氛總是異常動人,我甚至忘了問他為什麼學中文。直到不久之後,偶然看到有些埃及年輕人發表關於中國的某些言論時,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並不是每個好奇的眼光都是尊重和友善的。

我不敢去深究緣由,這是一個過於宏大的話題。不過我在和另一個年輕人的交流中看到了他們的某種生活狀態。這個年輕人是我們從開羅到盧克索的大巴上認識的。彼時大巴已經晚點兩個多小時,疲憊和沮喪讓我甚至用阿拉伯語說“我要哭了”。這時他走過來,抽著煙,跟我們聊了起來。家在盧克索,來開羅打工,家裡兄弟姐妹太多,沒有錢讀大學,只能打些零工養活自己。他雖然笑著,臉上的神情卻顯然總是鬱鬱寡歡。隨後在軟體上聊天,沒想到他的標準語竟然也捉襟見肘。高失業率、低教育率,埃及的年輕人處境不易,安身立命都是舉步維艱。但他仍然非常熱情地邀請我去他家拜訪,行程緊張的我們只得婉言謝絕——其實我們明白,他希望離開,希望多找一條門路,但我們確實無能為力。

夜晚的解放廣場

幾天後的一個夜晚,我們去開羅解放廣場散步。這裡是開羅的交通樞紐,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年輕人在廣場上三三兩兩,一切都平平無奇。不過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應該都記得前十年的那場革命,那時候不眠不休的示威甚至點燃了廣場對面的政府大樓。革命某種意義上傳達出年輕人對社會的不滿,但如今政府大樓已經恢復使用,年輕人的處境確實比以前更好了嗎?

三千萬人口的開羅,夜晚燈火通明,商業街熙熙攘攘更甚白晝。離開廣場時,我看到路燈下一個年輕的身影,吃力地在一本皺巴巴的教材上寫著字。他不是乞討,他在“販賣紙巾”。覺察到我的目光,他髒兮兮的臉上擠出一個吃力的笑容。

我沒法給出答案,但希望他們對世界的看法裡有光明。

汗哈里里邊上的市場

文明

無論是所有面值紙幣上的清真寺圖案,盧克索清晨響徹全城的宣禮,還是大巴行駛途中從電影切換成的《古蘭經》誦讀節目,乃至努比亞村落中的星月標識,都在提醒著行人,這是一個伊斯蘭主導的阿拉伯國家。

但更為人熟悉的是那個被稱為文明古國的埃及。作為人類文明最重要的發源地之一,七千多年的時光裡,這片土地數易其名,上演了無數震撼人心的故事,實打實留下的歷史遺蹟更是難以計數。這是埃及人最為驕傲的一點,因為金字塔建立起來的時候,同時期夏朝是否真的如史書所言還缺乏足夠考古證據。

尼羅河西岸的農田

旅途中大多數時候,自然是參觀大大小小的神廟、王陵、古蹟。這雖然是一場按圖索驥的遊戲,你看到的景象、經歷的各色人等與攻略上描述的並無二致——在這個依賴旅遊業的國家,文明是一個金飯碗,吃法都已經是固定套路——但當那些對神明的想象落在岩石上又經歷數千年風沙時,你仍然能從那些佈滿時間痕跡的形象中收穫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

盧克索神廟

它讓你不禁去想,那些遠在《古蘭經》之前,遠在《聖經》之前,遠在亞歷山大之前的人們,以何種方式生活,以何種心情面對日月星辰,以何種方式面對沙漠和大海,以及那條彷彿永遠不會枯竭的大河。而在那之後,他們的後人又如何經歷亞歷山大、《聖經》和《古蘭經》,直到蘇伊士運河成為通衢的時代——不過那是埃及歷史上第幾次被外來力量傾覆,恐怕他們自己也記不清了。

神廟內景

儘管這些漫長的歷史給埃及留下了無與倫比的財富,但不同時代的文明之間,卻讓人感到一種明顯的撕裂——這讓一個習慣了文明傳承的中國人感到潛意識裡的費解。不同文明的融合雖然一直在這裡上演,但在穆罕默德·阿里的夏宮中,確實完全感受不到前幾個時代文明的印記——這裡是奧斯曼風格的天下。有趣的是,夏宮裡有很多來自中國的青花瓷,彷彿給中學歷史課本加上了生動的註解。

阿里的宮殿幾乎見證了整個埃及近代史,從近代化改革到擺脫殖民統治。但近代以降的埃及似乎並沒有沾上歷史更多的光——被塑造的“文明古國”僅僅是一層底色和一筆資產,人們並不生活其間。文明在這裡或許還不算包袱,但在某種程度上,恐怕也難以斷言能在今天給予他們更多幫助。

阿里夏宮一角擺滿了青花瓷

在參觀艾資哈爾清真寺時,非常意外地遇上了一場喪禮。年邁哭泣的婦人和悲傷的人群匆匆經過,不遠處嬉鬧的孩子仍然在奔跑追逐,禮拜的青年依舊低頭誦讀經書,陽光下寺院地面潔白耀眼,彷彿是天的倒影。老病生死是人間常態,尋常人的生活在刻意規劃的旅途路線中往往只是風一樣的傳聞。

那時候我突然意識到,一雙眼睛看到的永遠只是一時的風景,我倉促行程中的見聞,像手機裡一張金字塔的照片,荒蕪和輝煌,擁擠和空曠,蕭條和狂飆,失落和掙扎,不過鏡頭而已。而鏡頭之外的人們,他們生於斯老於斯,他們成長、逃離、奔波、廝守、重聚,他們才更有資格告訴你,什麼是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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