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2月4日晚,平壤
丹東是我比較喜歡的一個邊陲小城,雖然已有近五年沒有來過這裡了。小城不大,安靜而祥和。人們互相間好像都認識,在那裡接我們的朋友走到哪裡都跟人打招呼,買票、辦理出境手續基本上都在電話裡做,我們只是把錢交出去,然後就從旁門上了國際列車。
這些年,過慣了逆來順受的日子,我對自己的前程已不再抱有太大的幻想,就像這一次出國,根本就不是預料中的,有人談了個專案,趕在大年初三出發,我又是好像挺適合的人選,就把我派出來了。我覺得自己常常像一片落葉,或者是一片雲,不停地漂泊,漂泊下去。
從丹東穿過鴨綠江走了10分鐘就到了新義州,在這裡卻停了2個多小時,朝鮮海關檢查。我們是外國人,只是例行填幾張表格,檢查嚴的是同車的朝鮮人,他們從中國買的東西太多,服裝、鞋、羊毛衫,還有電子琴和電視機等,把四個人的包廂塞得滿滿的,只留下了坐的地方,一再地向我們道歉。但海關不像想象中那樣兇惡,雖然打開了他們的包一件件地檢查,只是登記一下。從中國到朝鮮的貨物是免稅的,這也是為什麼他們每個人都像搬家一樣帶那麼多生活用品的緣故。
火車開動了以後,我沒有參與他們幾個的談論,包廂裡有幾個在大連打工的女孩子,她們能說幾句簡單的漢語,卻不懂英語。通行的邊貿幾個小夥子在跟她們聊天。火車行進得很慢,因為路基不好,平均速度在30公里左右。窗外是大片的農田,冬日下光禿禿的山丘和荒涼的土地,一如我的心情。
走過了40歲,我突然覺得許多事情恍如隔世。心中更多的是平靜,那種波瀾不驚的感覺。人生如茶,不管有過怎樣的濃烈,都將歸於平淡。不知道年輕時的激情,此時化作了燃燒後的灰燼,抑或經歷後的沉澱?這一次其實命中註定的外出,當不是我期待中的漂泊,卻是不是命運讓我疲憊的身心得到少許的休憩?看著越來越空曠的山野,我的心情也張揚並舒展開來。
朝鮮的農人們在田間忙碌,地裡那細小的苞米根莖,看得出大旱後的產量很低,也是沒有使化肥的結果。一排排農莊坐落在山坡上,有些破舊但很整齊。很多的口號,雖然不識朝文但也猜得出是對領導者的敬仰。路上有很多行人,揹著槍的軍人,衣服破舊的菜色面孔的老人孩子,但他們的臉色卻是健康、自然甚至善良的,笑容也是純潔的。我想他們的心裡一定沒有壓力,因為從工作到上學到就醫養老都由國家負擔,雖然窮些,但活得舒坦。
火車在當地時間(早中國一個小時)晚八點到達平壤。有三個人來接我們,後來瞭解到一位是當地貿易公司的,一位是旅行社的,另一位是安全域性的官員。以後這三人連同司機就一直陪伴著我們,甚至跟我們一起住在酒店。平壤電力嚴重不足,這也是美朝核危機的主要基點。沒有路燈,實際上是路燈不亮,到處都是黑黑的。晚上路上車不多,道路顯得很寬。
我們被安排住在大同江中心小島上的“羊角島酒店”,共有50多層,很漂亮的建築,條件應相當於國內的4星酒店。
辦完了手續簡單吃了點晚飯,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床墊有點軟,電影片道也不多,好在能收到幾個中國臺。
我衝了個澡後,點了根菸站在38樓的窗前,看著夜色下的大同江,這個曾經被志願軍的鮮血染紅了的著名大河,現在已經冰封了,遠處樓上慘淡的燈光照著它,安靜地睡在那裡。
電視裡金正日將軍正在講著我聽不懂的話,旁白非常鏗鏘。我笑了笑,關了電視。突然想起自己年輕時寫的一段話:
以無悔的執著
拒絕一切妥協
堅守自己的原則
建立一個屬於自我的國度
是的,往後還有一週多的時間,沒有太多的工作,也沒有手機打擾,我可以靜心地休息一下了。十一點半了,給家裡打個電話,老婆孩子,晚安。
2月5日
清晨的大同江在薄霧裡閃著刺目的冰光,從我住的38層窗戶看上去,像拖在平壤城裡破碎的長紗。遠處並不很多的高樓中,低矮卻也整齊的平房煙囪裡冒著白煙,氤氤如絲。北面大同江東邊,是很高的一座塔,看了它上面的火炬造型,我知道這便是平壤近幾年幾大著名建築之一的“主體塔”。再往北不遠,像平頂帳篷一樣的巨大建築物,便應是著名的亞洲第一的10萬人體育場了吧?從窗戶看去,平壤給人以沉靜和寬闊之感。
晚上睡得一般。我是喜歡裸睡的,但被告知每個房間都有監視器,所以不想向別人展覽什麼,但穿睡衣睡覺真是不舒服。還好,晚上很安靜,我睡前習慣性地想拔掉電話插頭,突然想起這是在“社會主義國家”,就笑了笑放手了。果然,也裡沒有騷擾電話,也沒有人敲門。
換上運動服裝,下了電梯,走出寬大看上去卻很薄的玻璃自動門,外面很涼,空氣非常清新。我深呼吸了幾下,往不遠處的江邊走去,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活動下筋骨。但走到賓館的隔離帶再往前走時,一個門童走過來,告訴我不可以。我笑了笑,呵呵,到處都是警惕的眼睛。於是我只好在樓側面對初升的太陽,簡單活動了下。
早餐沒有國內豐富,沒有牛奶和咖啡,一小盤咬不動的牛肉炒圓蔥,兩個像我們八十年代出的像牛糞形狀的圓麵包,咬一口掉渣。粥不錯,可能這裡用的都是農家肥吧,米很香。有兩條不錯的炸魚。辣白菜好吃,不似國內那樣的辣,我吃了一碗後又要了一碗。以後的幾天裡我發現在這裡吃飯雖然每天都有新花樣,但油水少,常常感到餓。這種感覺已多年沒有了,餓的感覺真好,吃什麼都很香,有一天中午我竟吃了兩大碗米飯!
在賓館裡整理了材料後到投標處遞標書。朝鮮的官員們非常客氣,迎送殷勤,給我留下極好的印象。辦公條件也不錯,我們在叫作“情報中心”的大樓裡等待時,在樓下玻璃全封閉的有樹有花的“園子”裡被招待喝著純正的義大利小咖啡,類似於大連機場咖啡店裡賣的那種冒沫的卡布奇諾,不加糖不加奶,苦苦的感覺很適合我的口味。
中午在那裡為我們聯絡業務的朋友請吃朝鮮烤肉,我才知道國內的烤肉根本就談不上好吃。我吃了有兩大盤,肚子飽飽的,眼睛卻還看著鍋裡。“英雄”牌啤酒非常爽口,但我還是想嚐嚐朝鮮白酒,找來幾種,度數都太低,20來度,跟日本清酒似的沒有味道。後來找了一瓶“松花酒”,40度,像啤酒一樣的顏色,喝上一口有一種松樹的怪怪的味道。我和朝鮮的朋友均了,喝光了這瓶酒,他便醉了,我也感到頭暈,反正下午休息,就回到賓館裡睡了一下午,醒來頭痛得厲害,才知道這種酒是不適合我喝的。以後再也不碰它。
晚飯後在房間裡待著無聊,便約了同住在賓館的負責我們一行的旅行社、安全域性人員一起到大堂喝啤酒。我們送了從國內帶的禮物,有手錶、假派克筆等,他們很高興。後來幾天我們常常一起喝啤酒,他們便被我們“收買”了,帶我們去了許多不應該去的地方,這是後話了。朝鮮的女服務員長得一般,但膚色很好,不大豐滿,笑起來很羞澀,非常乖巧的樣子。那個旅行社的朝鮮朋友來過中國,後來我們熟了他對我說之所以朝鮮的女孩子看上去沒有中國女孩子那樣世故,是因為他們見的世面少,而且,最重要的,“They lost nothing of the most important(最寶貴的東西沒有丟)。”我相信他的話。
十點多的時候結束了喝酒,朝鮮人回房間了。同來的另一家公司的朋友以前在這裡住過,帶我們到樓下“外國人去的地方”。地下一層有Cassio賭城,還有桑拿和練歌房、舞廳,都是中國人過去開的,我們到賭城走了走,有幾個中國人在賭。我不大懂這些東西,在澳門時也只是到葡京娛樂場看了看,沒有參與。他們在那裡玩,我又看不明白,就回房間了。
一天沒有手機打擾,反而覺得怪怪的,雖然帶了膝上型電腦,但這裡沒有網站,也上不了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