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是義大利導演託納多雷時空三部曲中的一部,據說拍攝的時候,託納多雷隨身帶著數百張四十年代的西西里照片供他參考,更是走遍了西西里大大小小的六十多個城鎮。
而這部影片的劇本則是導演回到西西里的故鄉,閉關三十三天便寫就的,之所以會拍《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我想大概是因為導演託納多雷對西西里這片故土的熱愛與追念吧。
“如果不去西西里,就像沒有到達過義大利,因為在西西里你才能找到義大利的美麗之源。”這是格斯在1787年4月13日到達巴勒莫時寫下的句子,這是他為尋找西方的文化根源,第一次來到義大利。的確如此,這個地中海上最大的島嶼,也是義大利麵積最大的省份,確實是一塊巧妙的土地,這裡曾經居住過希臘人,古羅馬人,拜占庭人.......有著硝煙與血淚的歷史,卻也瀰漫著柑橘和香燭的芬芳。
而西西里之所以聞名遐邇,被眾人知道,大概是因為一個起源於歐洲中世紀的組織——黑手黨。關於黑手黨,實在是有很多殘忍、浪漫且血色的故事,而其中最有名的應該是一個叫作《教父》的故事,後來被拍成電影,由馬龍白蘭度和阿爾帕西諾主演,片中強烈的西西里風格和掌握權柄的華麗男人,讓許多人第一次瞭解到了西西里這座城市。
可《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不同與《教父》這般風格沉重嚴酷的電影,是帶著追憶色調的一部影片,在導演的鏡頭中,西西里的景物與女人都鍍上了一層曖昧柔軟的光,古老卻又風情十足,像是幅顏料早已斑駁,濃墨重彩的水彩畫。
而彼時,1941年的二戰期間,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硝煙中,西西里島一座寧靜的小鎮上,生活著一位叫作瑪蓮娜的美麗女人。她穿著輕薄的白裙,風姿綽約的走過海岸,走過街頭,風揚起她的裙角與一頭烏黑彌散的長髮,便吸引了無數男人的目光。
影片的視角卻是從一個叫雷納多的男孩展開的,使其更有了一種懷舊情懷。
雷納多渴望瑪蓮娜,就像鎮上的其他男人渴望瑪蓮娜一般。可是少年時喜歡一個人,縱使是青春萌發的情慾作祟,對美麗總是抱有敬畏的。而成年人對於美麗的事物,輾轉反側之際,便是費盡心思地玷汙或佔有。
瑪蓮娜的美,是她的原罪。
聽聞瑪蓮娜的丈夫在戰爭中犧牲後,鎮上的男人便對這個美麗的寡婦蠢蠢欲動,而女人因為自家男人的見異思遷,在背後暗誹瑪蓮娜是個風騷的蕩婦,在她們的心中,瑪蓮娜雖美麗,但卻行為不端。
因為深夜與牙醫相見,牙醫的妻子將瑪蓮娜告上了法庭。律師幫助了瑪蓮娜。可律師覬覦瑪蓮娜已久,他知道瑪蓮娜沒有足夠的金錢可以支付酬勞,於是趁著一個夜晚,將瑪蓮娜強暴。
雷納多目睹了一切,他一直偷偷注視著瑪蓮娜,記錄下了瑪蓮娜所遭受到的諸般苦難。
律師打算要娶瑪蓮娜為妻,可鎮上一直傳言瑪蓮娜是個品行不端的女人,是個風騷入骨的蕩婦,於是迫於父親的反對,律師沒能娶瑪蓮娜為妻。
為了生存下去,瑪蓮娜只好用身體,換取金錢和麵包。
看過一篇名為《人民需要蕩婦》的影評,文章裡說:人民真是無恥,人民說要有上帝就有了上帝,人民說要有蕩婦,就有了蕩婦。深以為然。
文章裡一則故事說,古希臘時代,有個美女芙麗涅以“有傷風化”的罪名被法庭傳訊,她的辯護律師當著陪審團的面掀下芙麗涅的衣服,指著她美麗的乳房說,難道能讓這樣美麗的乳房消失嗎?於是被判了無罪。芙麗涅是雅典當時最美的女人,與瑪蓮娜一樣,被人民的審判送上了法庭。
可芙麗涅卻因為美麗的乳房逃脫了“有傷風化”的罪名,有種戲劇性的荒誕,而瑪蓮娜,雖然逃脫了法庭的制裁,卻沒有逃脫人民的制裁。
人民作為群體,其本質便是偏執、專橫、卑鄙且虛偽的,它用群體的意志來攻擊個人,裹挾個人,給個人貼上“淫蕩”的標籤符號,以此來維持群體的高貴,優越,道德與忠貞。
小鎮的居民毫無疑問便是這樣的群體,因為瑪蓮娜太過美麗了,她的美麗就像光一樣輻射,使小鎮的女人抬不起頭,她們感到了自卑,嫉恨以及不安,所以女人們要讓瑪蓮娜成為“蕩婦”,只有這樣才能顯示她們道德和忠貞,才能重新讓她們佔取上風。你看,這樣美麗的女人不過是個蕩婦,又有什麼好稱歎的呢?她們的目的達到了。而男人呢?他們覬覦瑪蓮娜誘人的酮體與美貌,可是為了粉飾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意淫的內心,便把一切的源頭都歸咎於瑪蓮娜的美麗與性感,甚至在他們的幻想中,瑪蓮娜是個風騷的女人,她的衣著和裝扮只是為了勾引男人。
你看,所謂的群體就是如此無理且野蠻,瑪蓮娜就像是誤入白羊群的黑羊,想要被群體認可,便要將渾身的黑毛除下,只有被馴服了,你才會是群體的一員。
我甚至會想象一個場景,當現代妝容精緻的女性誤入某個未經教化的荒野山村時,那些訝異於女性美貌的村民,介時會是怎樣的作態?
事實上在現代的社會,也存在著許多與瑪蓮娜相同遭遇的人,他們的原罪或者只是美麗,天賦,或者優越的家境。
借用影評裡的一段話,“所以人民有時不僅需要蕩婦,他們還需要賣國賊,需要異教徒和魔鬼,需要美帝和蘇修,需要野心家和右派,需要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需要黑社會和流氓,總之人民需要一個對立面。於是獨裁者產生了,法西斯產生了,文革產生了。”總而言之,人民需要一個共同的敵人,這樣他們才能在群體中找到歸屬感,認同感,甚至安全感,也許國家這個最大的群體,也是基於這種最原始的意識形態而產生的吧。
這樣想來,有時候人性還真是惡啊,還是借用影評裡的一句話,“假如哪天你的眼裡沒有了敵人,那你不是基督就是佛陀。”
德軍駐紮在小鎮,瑪蓮娜充當了軍妓,影片最著名也最富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瑪蓮娜風騷暴露的在小鎮的街頭坐下時,想點菸,卻沒火,這時一眾男人諂媚的遞上火機,瑪蓮娜淚水湧出。不知這時瑪蓮娜是否因為感到了某種絕望與了悟,進而心灰意冷,原來沒有人想救贖她,大家只想讓她成為妓女,成為蕩婦。
德軍走後,瑪蓮娜被小鎮的女人拖出毆打,扯掉衣服,剪去頭髮,瑪蓮娜歇斯底里的嘶喊,可那些平日對瑪蓮娜誇誇而談的男人此時都選擇了沉默。這之後,瑪蓮娜用頭巾遮擋滿面的淤青,坐著火車離開了小鎮。
而瑪蓮娜的丈夫尼諾史寇第卻在這時回來了,原來他當時斷了一條胳膊,還染上了瘧疾,因此被印軍俘虜了。這次他回來,卻發現物是人非,老屋變成了難民營,美麗的妻子無影無蹤。尼諾史寇第開始向朋友們打聽瑪蓮娜的下落,然而人們只會裝聾作啞,或者乾脆辱罵瑪蓮娜是個蕩婦。
夜裡雷納多將一封信扔給尼諾,告訴他,瑪蓮娜一直深愛著他,忠貞不屈,並且坐著火車去了墨西拿。尼諾坐上開往墨西拿的火車,開始尋妻之旅。
一年後,尼諾和瑪蓮娜再一次回來了。在人們驚訝的目光中,尼諾和瑪蓮娜平靜而從容的走過。小鎮的居民先是錯愕,而後回過神來,和瑪蓮娜友善地打招呼,而這時歷經歲月的風霜,瑪蓮娜不復當年的美貌與風姿,臉頰微微也臃腫起來。雷納多又看到了年少的夢中情人瑪蓮娜,在幫助瑪蓮娜撿起橘子後,目送著瑪蓮娜與丈夫挽臂扶持著,一點一點走遠。
瑪蓮娜不再是那隻黑羊,小鎮的居民也終於可以將瑪蓮娜放上同等的位置了。但是小鎮的居民其實何嘗不知自己的罪惡,只是在這一刻,瑪蓮娜不再提起,而小鎮的居民也都心照不宣地選擇了遺忘。人民擅長遺忘。
可罪惡真的能被時光沖刷掉麼?彼時的歲月靜好,可真正的傷痕早已入骨,就像二戰結束,可法西斯的侵略,早已給世界留下了重創。真正的罪惡終將鐫刻進歷史的長河,或者某些人的記憶裡。
而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一開始就註定只能是個傳說,太過美麗的事物總是會被摧折,縱使導演託納多雷回憶中的西西里是那樣的多情,那樣的妖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