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乾河從上游山西大同下來,經過河北張家口市陽原縣我的老家附近,拐了個彎,變成了V字形,於是形成了一道風景。
雖然近在咫尺,但以前我一直不知道有這麼個所在。直到今年9月,朋友帶我沿著桑乾河拍風景,我才知道桑乾河最美的角度離家鄉不遠。
那次我們已經到了河邊,爬上山坡就能俯拍這V字型風景。可由於剛下了雨,上山的路滑,最後我們也沒能上去,只是在山下胡亂拍了幾張了事。
當時拍的桑乾河落日
今兒回村,中午吃完飯睡了會兒,看看三點多了。我決定再去走一趟。但已經開車走在路上了,我還是沒信心,不知道能不能上了山。天陰沉沉的,一點光也沒有。好在離村子不遠,不一會兒就到了。
初冬的田野一片寂寥,地裡的莊稼都收割了。一條土路泥濘著,曲裡拐彎通向前面。幾隻喜鵲喳喳叫著,飛過頭頂,向不遠處的幾棵樹飛去,樹的枝杈間有兩個很大的窩,在空曠的田間顯得分外扎眼。
到了山下,水嘩嘩流淌,水面飄著白沫。稍往上走了走,已經可以看見V的一半和另一半的一半,就差那個彎了。我心裡有點激動,手腳並用就往上爬,完全不顧其實這山根本就沒有上去的路,也忘了沉重的攝影包在屁股後面搖來晃去。
桑乾河畔的樹上,喜鵲給自己做的窩
但當費了很大勁兒爬到半山腰,都能從側面看到那個V的全部,我才害怕了,因為上面完全沒有路不說,連棵小樹連塊石頭都沒有,全是酥鬆的面面兒土,手腳稍一用力,就刷刷往下掉,而且坡越往上越抖。再往下看,除了枯萎的荒草,哪裡還見我剛爬上來的路?
看看天快黑了,我是真的害怕了。因為腳底下稍微一滑,結果只有一個,我像石頭一樣從山坡上滾下去,身上變得傷痕累累,然後掉進河裡淹死。我想喊,但四周看了看,別說人了,連只羊也沒有。也就是說,哪怕喊破嗓子,也不會有人來救我。
殘留在地裡的菜,成了初冬最後的綠色
我得說句實在話,這時候我心裡想了很多,但不是董存瑞,也不是黃繼光,我先想起了我的一個朋友。我朋友是張家口人,愛攝影,那年和幾個人去西藏,拍雅魯藏布江的時候失足落水,把年輕的生命永遠留在了清澈的江水裡。但桑乾河和雅魯藏布江相通嗎?莫非真的像《紅樓夢》裡林黛玉說的“天下的水總歸一源”嗎?
然後我又想起了我們村的一個人。這人是看大隊的,多少年以前,桑乾河水還很大的時候,他去給公社幹部到河裡炸魚,結果魚沒炸著,他把自己炸死了。難道他在這裡寂寞了?可他又怎麼會看上我這個不愛吃魚的人呢?
桑乾河的水比以前大了
接下來我很快想到,我命由我不由天,想誰也沒用,我得想怎麼才能下去,因為上去已經不可能,別說根本上不去,就是上的去,天也馬上黑了。
這時候我的腳已經光發睏,沒勁兒,但我還是憑著強烈的想活著回家的慾望,一點兒一點兒往下挪。先用手摳個坑兒,然後抓住,再用腳尖在下面踢坑。後來手一點勁兒也沒了,就掏出鑰匙刨。我又想,怪不得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原來人急了比狗比兔子更厲害,可以手腳並用開闢生命通道啊。
桑乾河向東流去,遠處是張石高速
渾身痠軟地走在鄉間小路上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我想唱一首《鄉間的小路》,找點從前的感覺,但出口的卻是“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直到上了放在路邊的車,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
走到村口,恍惚見有個人影在那裡站著。走近了一看,原來是父親。問他幹啥站在這裡,他說,見你走了這麼長時間不回家,不知道做啥去了,我出來等等。
我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了。
這算是能為桑乾河找到的最好的角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