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國慶雙節，我第三次來到湖南湘西，頭一次是1991年冬季攜妻帶子坐火車到湘西妻哥家過春節，第二次去湘西是2007年7月參加《十月》雜誌在湖南婁底舉辦的“湘中詩會”，事先借道湘西逗留三天。說來真的與湘西有緣，30年三次走湘西，無論如何也該給湘西留點紀念了。

張家界的雨霧

湘西最早給我的印象是神秘，早年有一部電視劇叫《湘西剿匪記》，鏡頭裡的湘西奇峰嵯峨，白雲出岫，我沒有為劇中的剿匪情節所吸引，倒是被美景畫面懾住了。再就是讀沈從文先生的《邊城》，他呈現的湘西就像是一幅幅中國山水畫，湘川黔三邊的風土人情構成了田園牧歌式的邊城世界，民風淳樸自然真摯善良，人們誠實勇敢樂善好施，熱情豪爽輕利重義守信自約，儼然是一個安靜的平和的桃源仙境。先入為主，湘西就成了我的嚮往之地。

三次湘西行，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收穫。這次去湘西，偏逢多雨季節，所到之處，全是雨景，一個雨中的湘西，溼漉漉，霧濛濛，同樣給人留下一次深刻的記憶。

沱江一瞥

飛機午夜11點降落張家界機場，像一隻大鳥降落在雨地裡。走出機場，便踏入了一片水汪汪的世界，夜色閃亮，霓虹燈在馬路兩旁閃爍，燈光下垂掛著斜斜的雨絲，計程車在雨中賓士，車輪碾過路面，發出一陣陣唰唰的響聲。妻子早年的新疆同學燕子，讓老公舒小平接站，事先就聯絡好了住宿，我們乘坐在他的車上，一遍敘舊，一會兒就到了賓館。張家界過去隸屬湘西吉首市，設市後與吉首分開了，但在風土人情、飲食習慣、地質地貌等都近似於湘西。如今的張家界因武陵源的旖旎風光聞名遐邇，假日第一站，兩個女兒就選擇了張家界。其實我第一次去湘西就到此一遊了，那會張家界剛剛開發不久，從城區去景區還是砂土路。令人難忘的是，那次還是燕子的老公舒小平騎摩托車載著我和妻子去的，山道彎彎，三個大人坐在一輛摩托車上，迎著南方冬天的冷風爬坡下嶺，途中被交警逮住罰款。如今想起來覺得很有意思，心裡無數次地感念舒小平，他是那麼誠懇待人。

懷著美好的回憶故地重遊，心情格外愉悅，只是天不作美。因旅遊時間緊，無論天晴下雨，第二天必須到張家界景區。不出所料，翌日大雨紛紛，舒小平的車子早就等在外邊了，上了車直奔景區。“不到黃石寨，枉到張家界”，黃石寨是遊人必看景點，售票處聚滿了花花綠綠的遊客，隊伍排成了長龍，還有不少老外也夾在其中。我們終於拿到了門票，乘坐高山纜車騰雲駕霧，外孫孟典高興得手舞足蹈，這個姓孫的孫子，就是懷裡少了一根金箍棒。下了纜車，面前一片灰濛，身邊前後左右都是人，人擠人。黃石寨被雨霧嚴嚴實實地包裹著，著名的五指峰變成了無指峰，佇立在觀景臺上，天地一色，霧海茫茫。看不見五指峰，只好沿著松樹簇擁的青石臺階在霧裡漫遊，走到景深處，遊客漸漸少了一些，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彷彿一群人在山上捉迷藏，時隱時現，突然在遠處浮現一片黃色，突然眼前又浸淫出一片紅色，不留神又是一片黑色，陰溼潮悶，只覺得山上多了鬼魅妖氣，它門行在霧中，化在霧中，神出鬼沒，不知天上人間。其實那些神秘的色彩，都是遊客穿戴的不同顏色的雨衣雨傘所致。就那麼盲目地按照路邊提示牌遊走著，我斷定路邊是懸崖，但不必操心，處處都有堅固的欄杆，有大霧遮擋，也不必恐高。看不見奇峰異石就在心裡想象吧，朦朦朧朧的美也是美，任何事情一覽無餘未必就好。下了黃石寨，金鞭溪上空依然掛著漫天雨絲，晶亮亮的，落在松針葉子上，打在水面上，灑落在遊客的雨傘上。偶爾雨點小了，還能窺見兩邊的山體，雨霧隨風飄拂，像一張張移動的畫面。

雲霧深處

因為雨，不能去更多的景點了，匆匆半天，張家界游完了。

帶著一絲遺憾，在燕子夫婦挽留聲中，10月2日，我們離開張家界到了吉首。吉首是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州府，位於湖南省西北部，地處湘、鄂、黔、渝四省市交界處。妻哥在州林業局工作到退休，有親戚在這裡，每次到湘西如同到家了一樣，在哥嫂周到的安排下，我們享受了一次完美的湘西遊。

我們全家被安排在湘州金林大酒店，距離哥嫂家僅百步之遙。和張家界一樣，這裡也是雲鎖霧罩，窗下的大街上車水馬龍，一片繁忙景象，早晚的計程車、公交車、摩托車、三輪車、腳踏車，甚至還有人力板車，並沒有因為雨天停止，車輪依舊飛奔，發出了不絕如縷的車流聲響。人流也是熙來攘往，摩肩接踵，身著土家族苗族服飾的小妹和大嫂格外醒目，胸前掛著金銀首飾，有的擔著挑擔，有的揹著竹簍，矮矮的個頭匆忙奔走在日子裡。

街景一角

遊湘西自然首選鳳凰古鎮了。這裡有沈從文的故居，有苗族土家族古老的民居，有清澈見底的絲綢般的沱江，還有江畔兩岸的吊腳樓、豐富可口的美味佳餚。

節日的鳳凰熱鬧異常，大雨絲毫沒有沖掉來自全國各地遊客的興致，古鎮每一條街都擁滿了人，沱江邊更是人滿為患，遊客披著各種顏色的雨衣，打著各種顏色的雨傘，不少人還租來少數民族的節日盛裝，頭戴鮮花，穿戴一新，人群沿著江邊蛇行著緩慢蠕動，腳底的紅石橋被雨沖刷得乾淨透亮，路面溼漉漉地返照著人影，花影，愛美的女孩子爭先恐後地在江畔留影，雨聲笑聲混雜，相機手機並用，拍抖音現場直播。走在沱江邊，雨，時斷時續，時大時小，時而如絲如織，時而如煙似霧，沱江倒映著吊腳樓，遊船行在水面上，倒影裡的遊客表情清晰，個個掛著笑容，還不時溢位喜悅的尖叫聲。那天的沱江似乎變成了兩條，一條水流，一條人流，水流載著人流，人流擁著水流，沱江完全是另一番景緻了。我不由想起了沈先生筆下那個翠翠，也許她也打著仐，也坐在一艘遊船上，在我的心裡浮動著。

遊客如織

游完鳳凰，妻哥又安排去矮寨大橋和德夯苗寨，這裡距吉首市區二十多公里，事先預定的麵包車不知繞了多少盤山彎道把我們拉上了大橋。據高臨下，矮寨大橋氣勢如虹，橫跨德夯大峽谷，讓人瞬間驚歎人的偉大，和祖國日新月異的巨大變化。矮寨大橋是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境內連線湘川的一條高速通道，主橋全長1414米，橋面為雙向四車道高速公路。放眼望去，矮寨大橋景色如畫，四周奇山秀峰，雲霧纏腰，變幻莫測。橋上車輛東西穿梭，絡繹不絕。站在玻璃棧道俯瞰，身下溪流如線，人似螞蟻，車如甲殼，不由人心緊收，直呼驚險！冒雨從矮寨大橋下來，進德夯峽谷，就是吉首著名的德夯苗寨，德夯苗寨地處吉首市矮寨鎮德夯村，由於山勢跌宕，絕壁高聳，峰林重疊，形成了許多斷崖、石壁、峰林、瀑布、原始森林。這裡溪流交錯，石橋拱道，瀑布飛瀉，群峰競秀，吊腳樓連成行連成片鱗次櫛比，雕樑畫棟，樓簷飛翹，構成一幅人和自然寧靜和諧相處的山居圖。雨中的苗寨迷人醉心，雲霧在頭頂飄拂，與峰巒糾纏不清，就像苗家妹子不時地挽著心愛的人從眼前走過，處處都是溼漉漉的情愫，那一層層雲霧，像永遠都解不開的面紗，樹梢上掛著，溪流裡漂著，吊腳樓周圍繞著。整個苗寨，彷彿都在雨裡霧裡，難怪苗家妹子的歌謠唱得那麼甜潤，原來嗓門都是雨水滋潤的。

德夯苗寨

2020年的雙節，是我與湘西再次相逢的雙節，是一個雨中飽覽美景的雙節，張家界，鳳凰古鎮，德夯苗寨，矮寨大橋，湘西博物館，途中河流、秀峰、石板路、吊腳樓、竹林草木、霧靄、露珠，五顏六色的雨衣，雨傘，防雨鞋套以及被雨淋著的歡聲笑語。。。。。。一路走過，這個節日落滿了雨水，連睫毛上都沾著亮晶晶的雨珠。也許這是湘西的常態，打著雨傘的南方並不覺得稀奇，可對於一個偏北的人，我多少還是有點異樣的感受，就借用我的一首詩來表達這種感受吧：

雨中湘西

土是潮溼的 石頭也往外滲水

不給我一點點乾燥的涉足

河水的顏色不綠也不藍

介於兩種之間 疑是翡翠

山巒上總有扯不斷的霧

彷彿怕外地人看見了俊秀

人與人的交流嗓門不低

遠比他們的個子要高一大截

土家族 苗族 漢族都像一張臉

不同的服飾 偶爾從人群裡才能辨認

柚子特別特別大 挑擔八個

就把苗族大嫂壓得低人一頭

大畫家黃永玉捐修的洞河拱橋

讓人的倒影從水裡穿越

沈從文筆下的水手躲在小說裡

火車與大巴正在陸路上並肩比速

2020年10月8日於南寧一烏魯木齊的火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