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索魯一直是我鍾愛的旅行作家。在看完他以76歲高齡自駕墨西哥的最新遊記《蛇之平原》後,我才發現他早在2011年還出過一本名為《旅行之道》的書籍。這本書不是他早年前往某個國家或某個地區的遊記類書籍,而是把他五十餘年的旅行經驗加以總結,結集為這本“文學愛好者旅行指南”,將一生心得傾囊分享給讀者。
《旅行之道》,書名借用了中國道家的”道“字,表明了作者對旅行形而上的思考
保羅·索魯是誰?
在保羅·索魯之前,旅行文學一直都是歐洲人的專屬。也難怪,在揹包客文化興起之前,旅行一直都被視為一種“貴族運動”。在那個年代,這種運動也許被稱為“遊學”更為恰當——當時“日不落”帝國的貴族子弟在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後,便開始了被稱為“Grand Tour”的遊歷,但主要都集中在歐洲大陸。直到1960年,嬉皮黃金年代的開啟,才迎來了大批前往亞洲的揹包客們。
所以美國人保羅·索魯可以說是第一個歐洲人以外的旅行作家。他從年輕時就開始四處遊蕩,四海為家,先在馬拉威叢林學校擔任和平團教師一職,又在烏干達大學任講師,隨後還前往新加坡大學任教,最後和來自英國的妻子結婚後,才從老家波士頓搬到倫敦居住。
定居之後,他仍不停旅行,足跡遍佈非洲、美洲、大洋洲、亞洲等,以撰寫旅行故事為生。他刻薄、尖酸,文章中對世人的嘲諷和挖苦隨處可見,讓讀者對他又愛又恨,愛的是他的真實,恨的也是他的真實。他還愛搭乘火車旅行,基本所有的旅行都是在鐵軌上完成的,這也成為了屬於他看世界的方式。
在火車上寫作的保羅·索魯 資料圖
熟讀他文字的作者都知道,他從不提及景點,更沒有實用乾貨,但這本《旅行之道》卻一反常態,它是一部旅行指南、手冊、大雜燴、隨身攜帶的閱讀書目和回憶。其主題是旅行給予人們的啟發,全書分為二十七章,每三章一組,每一組前面引用了一位作家的旅行智慧,每一章討論一個問題,如鐵路旅行的樂趣、旅行者隨身攜帶的書籍、孤身旅行、旅行者花費的時間等,通過他自己和其他旅行者的看法和觀點,揭示旅行的真諦。
關於獨自旅行
保羅·索魯一直獨自旅行,而且他也及其推崇這種方式。他說:“旅行必須獨自一個人,去看,去檢驗,去進入。他說:“旅行是一種消失的藝術。他還說:“如果我一天不和任何任人說話,我感覺我瘦了三十磅,如果我兩天不說話,我感覺我就要消失了,沉默使得我不可見,再加上如果目的地有趣,這樣的旅途更使得我分外陶醉。
作為一個普通人,我起先並沒有意識到獨自旅行的重要性。現在想來應該是很多因素制約了我:英語不好、沒有方向感、治安問題,所以每次不管合得來與否,我都要拉上一個同伴心裡才踏實。
但隨著年齡的增加,我對旅伴的要求也高了起來,再加上那會兒剛剛年過三十,遭遇了失業,未來該怎麼走,哪條路最適合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這些問題都如迷霧般縈繞在我腦海。
我又想到了旅行。企圖用“在路上”的方式來尋找自我。我規劃了一條長長的旅行路線,以以色列作為起點,隨後便是外高加索的喬治亞,最後從格入境土耳其東部直至伊斯坦布林,完成兩個月的行程。
雖然心裡也還是惴惴不安,但最終還是咬著牙獨自上路了。
我在路上會掏出筆記本臨摹本地人 圖 喜喜
當我跨過邊境到達庫爾德人地盤的時候,旅行已經過半,褪去了起初的激動和興奮,再加上土東呈現出完全不同的風情,那裡的人們寧靜、寡言,甚至有些冷漠和出世。土黃色在那裡成了主色調,望不到頭的大片大片的荒漠,更給我一種絕望的感覺。
Bayazeit的清真寺和高山 圖 喜喜
在Bayazeit,我也如保羅·索魯一樣沉默了很久——在鎮上,我也想和本地人交談,但苦於他們英語不太靈光,我也說不出一句庫爾德語,只好坐著小巴上了山,那裡除了可以遠眺山谷外,還有一座與世隔絕的清真寺可以參觀。
正直冬末春初,除了風聲再也聽不到一絲其他的聲音。參觀完清真寺,我決定步行下山,看著遠處的荒原和高聳的雪山,任冷風颳在我的臉上,那一刻我豁然開朗:當人身處於自然之中,才會發現自己渺小得如同塵埃一般。以前那些放不下的、甚至懷恨在心的事情現在想來,只覺得啞然失笑,甚至根本就不值得花費時間一提。那一刻,我如釋重負,也突然明白索魯說的令人感到悽然的孤獨,卻往往能夠豐富我們的精神,治癒我們的內心。
關於火車旅行
“我討厭降落在一個地方,我需要從一個地方挪到另一個地方,因為它有那種連線的感覺。”
“我的問題之一就是不喜歡太快地從熟悉切換到陌生,我喜歡帶著我的揹包和護照,緩慢地跨過邊境,再掠過邊檢的鐵絲網,這使我感到這裡和那裡是相通的。
“每次搭乘飛機旅行都一樣,而每次火車旅行都不盡相同。火車旅行者多是友善的、健談的,他們甚至是自由的。或許是因為在火車上可以自由地行走,所以才無拘無束——在火車上,陌生人不僅是最好的談話物件,也是最好的傾聽者。
從阿德萊德到達達爾文的“甘號”列車是世界上經典的火車路線之一 資料圖
事實也是如此,保羅·索魯的旅途見聞中,火車上發生的故事基本上要佔據整本書的三分之一。在他看來,火車上的人不僅滿是故事,火車也更能代表一個國家的文化和形象:貧窮落後的國家也有著破落窮苦的火車系統,比如印度。效率至上的國家也會反映在其鐵路系統上,比如日本。
而往往我們認為“索價過高”及又無甚好吃的餐車,卻最好地說明了一切:在馬來西亞的火車上,有種類繁多的麵條售賣;在西伯利亞鐵路線上,廚師端出一碗碗熱氣騰騰的羅宋湯;煙燻鯡魚和炸麵包成了蘇格蘭火車上的經典飲食;而在羅馬尼亞,一早就能在餐單上發現“血腥瑪麗”和“螺絲起子”這兩款經典雞尾酒,侍者說賣點就是“用酒精喚醒新一天”!
而這些都比不上他在印度認識的一名名為“Tapa Smim”的和尚來得印象深刻。保羅·索魯發現他所有的行李就是一塊交叉對摺的包袱皮,帶著好奇他請和尚展示了他的物品:用來化緣的缽,太陽鏡、肥皂、手電筒、防蚊液、阿司匹林、小小的塑料盒中包括剪子、指甲刀、刮鬍刀、一件薄薄的毛衣、一個筆記本、一份官方證明出家人的檔案、一個電子詞典、一串念珠、一頂草帽和一個扇子。
索魯看到這裡抑制不住好奇,問他:“那你的錢呢?”
和尚微微一笑:“那是我的祕密。”
說罷,他小心翼翼地把所有東西逐一歸位,畢竟這些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所擁有的全部財富了。
搭乘火車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悠閒地看風景 圖 喜喜
而受到保羅·索魯的影響,我也在火車上度過了很多美好的時光。對於我來說,鍾愛火車旅行,可能是因為透過那小小的窗戶,能看到外面大大的世界:白雪覆蓋的大地,雄渾壯美的河流,牛羊成群的草原……我想,火車旅行給我最大的收穫,就是你永遠不不知道下一秒的風景是什麼樣,亦如人生一般。
關於旅行方式
起初看保羅·索魯的書,他的尖酸刻薄充斥在字裡行間,我不禁產生疑問:這人為什麼這麼憤怒,為什麼對世間很多事情都看不慣?
但也別誤會他就一直如此自大,在旅行作家中,也有保羅·索魯心悅誠服的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騎車旅行的黛芙拉-墨菲 資料圖
為了表達他的敬佩之情,索魯用了整整一章來描寫這名女子,她名叫黛芙拉-墨菲(Dervla Murphy),來自愛爾蘭利斯莫。為了照顧生病的母親她14歲輟學,母親去世後,她便開始了長途旅行,而第一次方式就相當狂野;她從愛爾蘭出發,一路騎行到印度,其中也遭遇了許多危險:下雪、幾乎溺水淹死、在伊朗被毛拉施以石刑……
“當我到達阿富汗邊境,似乎這麼做也是理所當然的:晚飯前,我先把麵包上的泥土刮下去,再把乳酪中的頭髮撿出來,從白糖中剔除蟲子,我也不再在乎身上的跳蚤了。事實上,我已經沒有脫衣服,甚至在床上睡覺達十天之久。”這段傳奇經歷也收錄在了她的第一本《單騎伴我走天下》(Full Tilt)中。
而在她的另一本《騎騾子走衣索比亞》中,她被問到是如何做到的,她輕描淡寫:“不把自己當女的就可以了。”
自1964年至今,墨菲共計出版了23本遊記,她的旅行多半是通過騎車或者徒步完成。保羅·索魯說,她從不抱怨,從不嘲諷,所有的旅行基本都是獨自完成,她的旅行方式也恰如其分的反映出她的性格特點:明確、耐心、誠實、可靠、總是在試圖突破自己的極限,而總是用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成旅途——她是一個仍在用最傳統的方式旅行的人。
想到當下很多熱門旅行城市都在飽受“過度旅遊”之痛。是的,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大幅提升和科技的飛速發展,曾經只有貴族才能承受的生活方式早已經變得越來越平民化和普遍化。在這個扁平的世界裡,旅行也變得前所未有的簡單和便捷。這種簡單和便捷也使得那些本來性格鮮明、稜角分明的城市,也在市場和金錢的刺激下,變得越來越面目模糊。
避開遊人,發現了一堆像大象的岩石。喜喜 圖
怎麼辦?Dervla Murphy給出了她的建議:選擇你想要前往的國家,隨後檢視各類旅行書籍和攻略,看哪裡遊客最多,然後盡力避開他們。這一建議被索魯戲虐為“相當政治不正確”,但卻說出了每個真正渴望旅行的人的心聲。
最後,我想此書給我的最大啟示就是,雖然這些老一代冒險家的旅行方式很難複製,但是從索魯們的經歷和故事中,甚至在對待旅行的態度上,都能讓我們得到很多新的啟示,同時也增加了我們未來旅行的更多可能性。
附:保羅-索魯自認不可或缺的十大旅行之道:
*離開家
*獨自上路
*輕裝旅行
*帶上紙質地圖
*避免搭乘飛機
*陸路穿過國與國的邊境
*堅持寫日記
*讀和目的地無關的小說
*如果非要帶手機,儘量避免使用
*交個本地朋友
最新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