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跟著老樑逛許昌】第130站:路莊村(柳莊寺遺址)
文·圖‖樑耀國
早晨起來看天氣尚可,下決心開啟路莊之旅。
下圖:立在村口的路牌。
這次,我是受網友“幸福人生”之託,專門來看大孝子路紀章老人的。據微友介紹,路紀章老人年近九旬,鰥居生活。
作為晚輩,第一次拜訪老人,若空著手上門禮上說不過去。想到這兒,我踅身進了村街西邊的小賣部,打算買些牛奶麵包之類的食品。可進屋一瞅,貨架上既無牛奶也無麵包,只有成箱的泡麵。泡麵就泡麵吧,只要不空著手就成。
一聽我找路紀章老人,正圍著火堆烤火的老鄉們紛紛起身為我指路,其中一位女士親自把我引領到梅河邊,指認了房舍的位置才回去。
這是一處極其破落的院子:大門開在院子的東南角,門是用薄木板釘的,上著鎖。大門兩側是用木棍綁的柵欄,越過低矮的柵欄,院內的一切盡收眼簾。南邊、西邊殘存的土院牆,儘管豁豁牙牙,只剩一人來高,卻透出這樣的資訊,它應該是路紀章老人年輕時打的。
下圖:路紀章老人的家。
主屋是兩間堂屋,紅機瓦房。依東山牆搭了一間石棉瓦房,估計作灶房用。空曠的院子裡,堆著一堆磚,倒著一口缸,再就是滿地厚厚的枯葉。看此情況,老人不在家已經有段時間了。
我觀察了一下週圍,發現老人所居住的環境還是挺美的。西臨水清樹茂的梅河,站在河邊,就能看到新修的鄭萬高鐵高架橋橫空穿過。也巧,正好看到一列從鄭州到萬州方向的高鐵飛速駛過。
下圖:梅河景色。
由於沒有見到路紀章老人,我悵然若失地離開了這處老院、老屋,回到青煙繚繞的火堆邊,想通過老鄉們隻言片語、零打碎敲的述說和補充,使其大孝子的形象逐漸豐滿起來。
火堆邊坐的有六二年至六六年的生產隊隊長路瑞民,七七年之後的生產隊隊長路瑞傑(路瑞民的親弟弟),生產隊老會計的愛人,以及左鄰右舍,來來去去將近十來號人。
他們說,路紀章的父親一早就去世了,他是家裡的獨生子,上邊有個姐姐,下邊有個妹子,仨閨女孩兒與母親相依為命,艱難度日。路紀章具體結婚時間不記得了,大概是吃食堂(1958年)前後。他媳婦人沒啥,只是走路不老得勁。隔年,他家添了個小閨女。
他娘和他媳婦之間的矛盾,其實都是些不值一提的瑣事。他娘性子急,幹活麻利。他媳婦性子肉,幹活磨蹭。比方剜地,人家剜兩鍬她剜一鍬。比方拉架子車往地裡送糞,人家的繩繃得可緊,她的繩耷拉著,明顯沒使勁。在那個思想紅,幹勁足,大幹社會主義的年代,他娘看不慣媳婦的做派,免不了要埋怨媳婦幾句。媳婦聽不進去,慢慢地,婆媳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
下圖:戴禮帽者是路瑞民,捧茶杯者是路瑞傑。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一個“窮”字。當時,我們生產隊一人合地一畝五六,也不算少,關鍵是產量太低。我們這兒是沙土地,寒冬臘月天,嗷嗷叫的西北風一刮,麥子的白根都被颳了出來,不是凍死就是凍傷,因此一畝地能打八十來斤麥子就不錯了。一年下來,一人只能分三十多斤麥子,不夠塞牙縫。
我們生產隊的主要經濟收入靠種菸葉,從育煙苗、栽煙、打煙、系煙,到裝炕、燒炕、出炕,再到解煙、撿煙、賣煙,工序十分繁瑣、拴人。在所有工序中,炕煙最關鍵,一旦火候掌握不住,炕出來的煙就像霜打的桐樹葉,黑不溜秋的,賣不上價。如此一來,老少爺們半年功夫算是白費。
男勞力累死累活幹一天十個工分,女勞力八個工分。十個公分核算成錢,僅有一毛二。你能想象一下,我們生產隊當時有多窮。
為了讓小腳老孃吃好,路紀章把家裡蒸的白麵饃都給了她,自己和老婆閨女啃又黑又硬的窩窩頭。這一點,導致家庭矛盾進一步激化。是要老孃還是要老婆,很現實的問題擺在他的面前,他最終選擇了要老孃。他們離婚後,那女的撇下生的小閨女,隻身去青海支邊。
女的一走,路紀章越發忙了,既要照顧眼瞎下不了床的老孃,又要照顧剛會跑的小閨女;既要上工掙工分養活家裡,又要洗衣做飯招呼家裡。一天到晚忙得像陀螺,歇的空都沒有。
這期間,公社糧管所想要他,他說他去上班可以,條件是他老孃也要跟著搬去。人家心想,你還沒來哩就搞條件,咋能壞規矩,這事因此打撒。
下圖:路紀章老人的小院景象。
在路紀章的悉心照料下,他老孃活了一百零一歲。從老孃七零年左右眼瞎,到十多年前去世,在長達四十年的時間裡,路紀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將飯端到床跟前喂。這樣的大孝子,別說大周鎮,即便整個長葛市也難找出第二個。
他閨女長大後,嫁到了大周東的小冀莊,今年年齡在六十歲上下。前段時間天一冷,閨女就把他接走,恐怕年前不會回來了。
路紀章在家裡是大孝子,在生產隊是紅管家。他從六幾年開始幹生產隊倉庫保管員,一直幹到實行土地承包生產隊解散。路瑞傑說,我作為生產隊隊長,想抓倆落花生嚐嚐,被他看見,非問你要回去不可。生產隊分東西,那是絕對公平,門上老少爺們戲說他“分芝麻用調羹,分油用油撇(鐵皮砸的,用來盛油的器皿)”,意思他是個細緻人,儘量一碗水端平,既不讓你吃虧,也不讓你佔便宜。
說這誇張了。旁邊有人補充說,我親眼見過他分黃豆,你家幾口人,他扒幾碗。盛滿碗,拿尺子平著一刮,這比用秤稱還準。 打麥秸捆繕房子,大晌午頭人家都下來吃飯,他卻爬上梯子,用剪子將長出來的一一剪斷,剪出來齊整整的,誰見誰說好看。
栽紅薯秧也一樣,他一看你栽的橫豎不在一條線上,過去給你拔掉,讓你返工重栽。
下圖:鄭萬高鐵自麥田上穿過。
就是點個豆,坑兒說挖多深就多深,說點幾個就幾個。坑兒挖淺了,或豆點多了,他給你扒拉出來,讓你重新點。
老鄉們你一言我一語,繪聲繪色地給我講了路紀章老人諸多的逸聞趣事,頗為生動有趣。我和老人雖未謀面,但他在我腦海中的形象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立體。那就是,他是孝子,也是慈父;他是家裡的頂樑柱,也是生產隊的好管家。
之後我問老鄉路莊有啥古蹟沒有,他們七嘴八舌告訴我,在村子東北的崗脊上,過去有座柳莊寺,是個四合頭院,面積幾十畝大,有大殿,有戲樓,有磚塔,一摟多粗的柏樹長了一院子。解放後才改成了學校,他們當中有好幾個都在裡面上過學。七九八零年左右,才扒掉老建築,蓋了兩排新教室。
我問柳莊寺遺址是否還儲存有石碑之類,老鄉說不是砸了就是埋了,好像沒有。我心有不甘,問明路線,直奔而去。
一出村子,就看到二里開外的崗嶺上,有房子有彩旗,不用說,那裡就是柳莊寺遺址。
若是走平坦的水泥路,相當於走直角三角形的兩條直角邊,路相對遠些;若是走鬆軟的麥地插過去,相當於走的那條斜邊,路相對近些。我略作權衡,決定走麥地,找找兒時在地裡薅草的感覺。
秋裡雨水好,麥苗長得格外旺,幾乎糊嚴了麥壟。我特別留意了一下這裡的土質,確實如老鄉所說是黃沙土,拾起一個土坷垃蛋,輕輕一捏就成了細細的粉末。當下,這裡林網密佈,有效阻擋了西北風的肆虐,加上化肥的大量使用,使這裡小麥的畝產量從八十來斤,一下子提升到一千多斤。難怪現在的莊稼人,不再為溫飽問題發愁。
路過一片墳地時,驚起三隻野雞,撲稜稜,飛進遠處的林子裡;路過一處田坎時,驚起一隻白鷺,輕抖翅膀,從一塊麥田飛到另一塊麥田。
下圖:麥地裡的白鷺。
已被廢棄的柳莊寺小學大門是座造型別致的圓形月亮門,柵欄式的鐵門半掩著。我正準備進去,突然聽到裡面狗歇斯底里的狂吠聲,嚇得我立馬退了出來。過了幾分鐘,見狗沒有衝出來,馬上明白狗被拴著,也就是叫叫而已。
我壯膽走了進去,狗叫得更狂了。我用人教我的辦法,死死地盯著狗的眼睛,一動不動,果不其然,兩分鐘後狗就不敢對視了,隨之停止狂吠,鑽進了狗窩。狗怕惡人,看來這話一點不假。
下圖:原柳莊寺小學的大門。
進大門是棵合抱粗的松樹,松樹後面是教室改作的大雄寶殿。我所關注的不是這些,而是石碑的蹤跡。我環顧院子,很快發現牆角處胡亂擺著幾通殘碑及碑座。我掏出紙巾,拂去碑面上的塵土,俯身察看碑文。由於風化嚴重,一個字也沒認出來。
進來了。一聲低沉的問候,差點把我嚇掉魂,剎那間身上的雞皮疙瘩出了一層。
大晌午頭的,又在藏神藏鬼的古寺遺址裡,正當你全神貫注做某件事的時候,突然有個人站在你的身邊,開腔跟你說話,即便膽子天大,也會被嚇一跳。我扭頭看,見一位又瘦又矮的中年男子,就在我身後站。
我姓吳,在這裡看寺。他輕言細語說。
我怕他把我當成盜竊文物的壞蛋,簡明扼要把我的情況給他說了一下。他說這些碑上的字都不顯了,外面草棵子裡還扔有兩塊,要不我領你過去看看。
深一腳淺一腳,穿過一片紅薯地,在地邊齊腰深的蒿草棵裡,果真躺著兩通殘碑。不是老吳領著,還真發現不了。
下圖:老吳領我看石碑。
經仔細辨認,南邊石碑部分碑文抄錄如下:
“者而剏(chuang)建之,值元運衰,遂罹兵燹(xian)棟,宗梵相蕩然一空”。
“善之家翕(xi)應信,從時益草剏,未大備也”。
“此無佛無心之義也,今聰排殿,以舍佛正心,以舍寬如此,則佛序而依”。
“觀或有繼,是而嗣法者,隨其力量而開拓之益,觀山門之壯觀也”。
這通碑只顯示立碑者為尉氏人,至於為何而立,立於何時,無法從殘碑上得到任何訊息。
就在我抄錄碑文的功夫,眼勤手勤的老吳已將另一通殘碑周圍,以及碑上堆的垃圾清理乾淨。這是一通《創修佛聖殿 玉皇殿 三興殿 關帝韋馱殿東西配殿記》,立碑時間為大清乾隆三十年(1765年)歲次乙酉仲秋吉旦。它是功德碑,上面密密麻麻刻著捐建者的姓名。
謝過老吳,我們即將分別時,我猛然想起了法國作家雨果所著小說《巴黎聖母院》中獨眼、駝背、有語言障礙、負責敲鐘的加西莫多。事實上,老吳還不剩加西莫多,畢竟人家還有心愛的愛絲梅拉達,而他沒人疼沒人愛,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守護著香火不旺的柳莊寺,陪伴他的只有那條膽小的狗。
走到彌勒佛像前,我停住腳步,再次揮手與老吳作別。
老吳,無疑就是柳莊寺的加西莫多。
下圖:新的柳莊寺小學。
回去時,路過一片楊樹林,看到裡面有兩座疑似冢子的大土堆。過去看,見地上倒著一個水泥牌,上面寫著:長葛市文物保護單位。因為太沉,我翻不動,故無法得知背面寫的內容是說這兩座土堆,還是說其他的文物。恰在這時,見一老漢開著電動三輪車從南邊的田間小路上駛過,我急忙叫住他,詢問這兩座大土堆有啥來頭。
老漢叫路有田,今年85歲。據他說,南邊這座墳是路莊東半部的老祖墳,北邊那座墳是路莊西半部的老祖墳,至於他們是啥時候的人,他也說不上來。
下圖:疑似大冢子。
隨後,我們又扯起路紀章老人,路有田老人由衷讚歎道,那人可是個鐵保管。有俺孩兒的時候,按當時的規定,要麼給二百斤糧食,要麼給六十塊錢。我去找生產隊,隊長說剛好一隊欠咱三隊二百斤糧食,你能要過來就是你的。得住隊長這句話,我去找路紀章,他說你去找俺隊的會計,讓他給你寫個條,我見條給你舀糧食。條開出來,我又去找他,他說你去把會計喊來,咱當面鼓對面鑼印證一下,免得給錯了,臉上都不好看。
就二百斤糧食,讓我前前後後跑了好幾趟。雖說當時很生氣,但事後想想,人家做的也不錯。當時糧食緊缺,萬一捅個簍子,誰也吃罪不起。
萬萬沒想到,臨走又幫路紀章老人拾了頂“鐵保管”的榮譽稱號。
下圖:路有田老人。
【作者簡介】樑耀國,現就職於許昌市房產交易租賃管理處,河南省雜文學會會員,中國民俗攝影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