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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裡 人

秦嶺山峪口多,山山峁峁間常住的山裡人也很多。沿著峪道往進走,樹木繁盛,山勢俊秀,潭水清幽。山外的人置身其中,有一種天人合一的享受和山水滋養的愜意,適合缺暫的旅遊休閒,但這兒畢竟是山區,大多數山裡人的日子還是苦熬著。常和山裡人接觸,一直納悶不解山裡人為啥就要祖祖輩輩守在封閉、崎嶇、自然條件惡劣的大山中。走得多了,才發覺其實山水本是相連的,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有了水,也就具備了人類生活的基本條件,在高聳入雲的崇山峻嶺之巔見到生活繁衍了幾代甚至幾十代的山裡人就不覺奇怪了。

山裡人的村莊稱不上真正意義上的聚居村落,一條山溝進去,零零散散的房屋依山順勢而建,曲裡拐彎靠一腳寬的路連線,路上生長著叫不上名字的繁密雜草,綿延數十里。山裡人的房屋蓋得大,結構為石頭、土牆、木椽、青瓦,無論那一代人修蓋的或者翻修的,看上去都千篇一律地結實。土炕、灶臺、農用器物、傢俱櫃箱有規則地擺放在家裡。正對著房門的牆上,書寫在紅布上的"天地君親師"幾個大字特別顯眼,虔誠厚道的山裡人對這些傳統文化恭恭敬敬地敬奉著、堅守著。家家戶戶的屋簷下碼堆著整整齊齊的柴火,煙熏火燎和雞犬相聞中就是山裡人家的起居生活。

房屋背後是生長著各種樹木的大山,屋前面還是樹,核桃、板栗、桃、杏等果樹,挨著果樹是地,地是小塊塊地,幾步就能邁到頭,玉米、洋芋、蔬菜種得邊邊沿沿,地邊用無數的石頭壘築固定著。地畔前面是河,從山頂流下的河水清澈,撞擊著奇形怪狀的石頭永不停歇地向前流淌。河中間的石頭上偶爾圪蹴一位婦女掄起棒槌捶洗衣裳,路過的鄉親肯定要圍在跟前東家長西家短嘻嘻哈哈諞上半晌。

大山的沉穩和厚重造就了山裡人的性格:樸素、機敏、頑強、實在、單純。山裡人推開門就是山,食品在山上,吃水在山上,柴火在山上,藥品在山上,經濟來源都在山上。山裡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說話辦事開門見山,極度熱情。山裡人端一碗撒了幾絲絲野菜的玉米糊糊碰見陌生來人,用筷子敲敲碗邊,第一句話先招呼進屋吃飯,第二個動作就是端凳子遞煙,第三個舉動就是從屋後的袋子中挖一盆核桃,迅速地用隨手摸來的石塊砸爛,雙手掬滿放到你面前。

這幾年,山裡的年輕人娶媳婦成家已很困難,紛紛勇敢地走出大山,山外的現代文明誘惑已經擾亂了年輕人的心緒,留在山裡的都是些上了年歲的老人。這些老人不願離開勞作了一輩子的山坡,這兒有老屋、有坡田、有綠水青山、有鄉煙嫋嫋、有恬靜的環境和鄉鄰祖先、有兒孫們早早準備的棺材板和用石塊箍成的墓窯。他們用不慣煤氣、睡不慣軟床,缺了柴火的燻蒸,飯就缺少了特有的山間滋味,渾身上下都不舒坦。有一老太婆說她一生只去過一次縣城行門戶走親戚,來回路上暈車厲害,回來就臥床休息了幾天,此後再沒走出過大山,安安寧寧守著大山生活了幾十年。

那天在山裡遇到一位老漢,他說他們村的老輩人大多是幾百年前逃難來的,平原上呆不住,只有往山裡跑,就這樣默默生活下來。老漢今年六十多歲了,娶了個媳婦是瓜子,生了一女一一男兩個娃。女子腦瓜子也不靈醒,出嫁到了山裡頭,恓恓惶惶過活著。男娃二十大幾了,從小聰明,學習好,獎狀帖了一整面牆,但至今仍單身,在山外打工維持生活,一年到頭也回來不了幾次。老漢養了十幾支羊,平常靠在山上挖藥材換些柴、米、油、鹽,年底賣了羊的錢都仔仔細細的給兒子準備在山外買房攢著。他說把兒子這一代搬出大山是他的念想,日子再苦,他能硬撐著!老漢不停地感嘆,再過些年,真正像他這樣生活在深山裡的山裡人恐怕就尋不到了。

欣賞山上的風景,人們習慣性的動作是抬頭仰望。對於守在山上且受山水滋養的山裡人,我覺得也應該這樣,因為山裡人已經與山融為一體,完全能夠代表大山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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