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風月之美,池亭花木之勝”盡在木瀆。
相傳春秋末年,吳越刀兵,越國戰敗,大夫范蠡使“美人計”,獻西施於吳王。吳王夫差迷戀美女西施,在風光秀逸的靈巖山頂建館娃宮供其逸樂,又在紫石山增築姑蘇臺,“三年聚材,五年乃成”,源源而來的木材堵塞了山下的河流港瀆,“木塞於瀆”,木瀆之名便由此而來。木瀆古鎮地處太湖流域,位於江蘇省東南部,蘇州古城西部,別名瀆川,胥江,雅稱香溪。
諦聽紫薇花儂軟的花語,起早來到二千五百多年曆史,與蘇州城同齡,素有“吳中第一鎮”、“秀絕冠江南”之譽的木瀆。環瀆皆山也。我面前的小山綠如翡翠,美若屏風,因山多奇石,尤以靈芝石為最,因此,得名靈巖。靈巖山遠望如巨象伏地,故別稱象山。
山的西麓因出產硯臺,又名硯山。向有“靈巖秀絕冠江南”、“靈巖奇絕勝天台”、“吳中第一峰”等美譽。相傳吳越春秋時期,在靈巖山頂賞月就已成為風尚。歷代名人雅士多慕夫差西施事,攜來百侶同登靈巖山賞月。山道上樑簡文帝、清康熙帝、乾隆帝龍行虎步,傘蓋如雲。唐韋應物、白居易、李商隱,宋范仲淹、明唐寅、文徵明等人詩情怒放,美豔如花。靈巖賞月漸成風習,民間祈福形成傳統。
鎮西北的天平山,海拔與我家鄉的首山不相上下,因其山頂平正而名天平山。祖籍河南商丘的北宋政治家、文學家范仲淹,高祖葬於天平山麓。一千多年來,範氏一族的政治理想與人文情懷與天平山融鑄為一體。天平山秋季紅葉爛漫,與北京香山、湖南嶽麓山和南京棲霞山並稱為中國四大賞紅勝地。因此,木瀆既飽有江南水鄉的清逸靈秀,又不乏冠絕中華的熱烈與奔放。它集南北風流於一身,真不愧為天下第一福地。
木瀆歷史可上溯至公元前二百二十一年(秦始皇二十六年),秦時木瀆隸吳縣。王莽新朝,木瀆屬泰德縣。其後,木瀆均為吳縣轄地。三國時,木瀆沿胥江兩岸逐漸形成集鎮。宋代,木瀆已是蘇州城西商業中心。《元豐九域志》載:“北宋設木瀆鎮,屬吳縣,鎮以瀆名”。明、清時為吳縣六鎮之一。清雍正年間,木瀆古鎮屬吳縣長壽鄉。清代徐揚繪製《盛世滋生圖》和同屬清代的《姑蘇繁華圖》,有一半的篇幅給了木瀆。古鎮的鬧市中心在斜橋與邾卷橋一帶,沿河分佈著米行、綢莊、鐺鋪、酒樓、客棧、京廣雜貨店面。進出太湖的船隻大多停靠在木瀆碼頭。胥江水運繁忙,糧船、貨船、客船、木排、竹筏緊緊相連;南來北往的商旅在橋上擦肩而過……
踏著乾隆下江南曾經走過的御道,我用腳掌撫摸著拼接整齊精細的花崗岩條石和青泥方磚,讚歎於路兩旁用光潔如琥珀,質地似牛角,溥勻賽切削的卵石鑲嵌的圖案,一一辨識著河堤肩頭的花草樹木,不覺來到一處水榭,走進去才發現是一座埠頭。一排扎彩的搖櫓船早已等候在那裡。在條石砌就的兩壁間,儘管河水充盈,仍感河道逼仄,還好河堤的石縫裡植有一溜嬌憨的迎春樹。迎春樹翠葉金花,從堤上垂掛到河面上,緩和了河道的陰冷。
我問船孃這條河的名字,她回我吳儂軟語。幸有同渡客從中解釋,才弄清河叫香溪。我忽然想起來了,香溪是因西施在此洗妝,留脂不退,滿河生香而得名。搖櫓船隨著船孃蓮藕般的手臂在河巷間搖晃,我在漂移失重的錯覺中,穿行於跨越河面上的一座座拱形石橋,彷彿穿越了一個個曾經遠去的朝代……待我回過神來,細細端詳船孃,確有江南女子特有的風韻。船孃主動唱起歌來,條件是打賞二元。她唱的第一首歌是《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真的燕語鶯聲。我還沉浸在她悠、細、綿、甜的調子裡,她已轉唱起《太湖美》。我們“嘿嘿”和她伴和的那首歌記不得名字了,我們熱熱鬧鬧地在西施的故鄉開進,引得堤上步行的遊人紛紛駐足觀看。
在清乾隆帝涉足的御碼頭我們棄舟登岸。埠上有石亭古井,一條古街如一竿玉笛,歲月的手指律動,堵與疏,如門之開闔,每一個笛孔間都會流出一段金聲玉振,而我是不一樣的音符。繞不開的歷史,讓我有穿越時空隧道之感,秦磚漢瓦,唐詩宋詞,明月清風,摩肩接踵,不及閃躲,不期撞個滿懷。
御碼頭正對著虹飲山房。虹飲山房是清代乾隆年間蘇州近郊著名園林,因為門對香溪,背靠靈巖,水木金石,在能工巧匠巧奪天工的創造中,呈現出不一樣的精緻與精彩.乾隆皇帝每次下江南遊木瀆的時候,必到虹飲山房,在這裡遊園、看戲、品茗、吟詩,直到夜色降臨,才依依不捨,順著門前的山塘御道,返回靈巖山行宮。因此,虹飲山房在當地又被稱為乾隆皇帝的“民間行宮”。
出虹飲山房西行二百米是嚴家花園。嚴家花園位於木瀆古鎮山塘街王家橋北,最初是清乾隆年間蘇州大名士沈德潛的寓所。清道光八年(公元1828年),沈氏後人將此院落讓給木瀆詩人錢端溪。錢氏疊石疏池,築亭建樓,取名端園,有友于書屋、眺農樓、延青閣諸勝。
光緒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木瀆首富嚴國馨買下端園,重葺一新,更名“羨園”。因園主姓嚴,當地人稱“嚴家花園”。
前後歷時二百多年,三代主人的努力,無論是歲月滄桑,還是人文蘊積,都賦予嚴家花園一種文化氣息和名園風範,被現代著名建築學家劉敦楨教授稱為“江南園林經典之作”。嚴家花園出來的嚴家淦,曾在老蔣死後擔任民國總統,成為小蔣掌臺前的過度人物。
滋養了木瀆的胥江是吳王命伍子胥率部開挖的一條運河。“水出太湖,經胥門、木瀆,匯入京杭大運河。”木瀆近橫唐與楓橋。不禁讓人聯想到唐代“風流才子”崔顥的《長干曲》:“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停舟暫借問, 或恐是同鄉。”李賀的《大堤曲》:“妾家住橫塘,紅沙滿桂香。”字裡行間透著脂粉與香水的氣息。
最著名的還得數賀鑄《青玉案》: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榭,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想必,我無緣抵達的橫唐盡在溫柔鄉里。而楓橋卻因張繼而小資,它在古典詩詞的海洋裡非但沒有湮沒,而且文藝範兒十足。“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一幅《秋夜思鄉圖》,在詩人的筆下躍然紙上。如果楓橋是姑蘇這張名片的面子,那麼橫唐算不算裡子呢?我想,“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應該不輸於秦淮風月與京華煙雲。
木瀆古鎮屬亞熱帶季風性溼潤氣候,物產豐富,特色美食層出不窮——烏米飯、青糰子、厥菜、馬蘭頭、甜酒釀等,各具鄉土風味,街邊小店均可品嚐。只是這次我沒有口福,只在御道旁的鋪子裡買了一些即做即賣薑糖吃了,用以去除體內江南三月的溼氣。木瀆古鎮是漢家工藝品之鄉,歷史上著名的有泥塑大家袁遇昌、銀器高手朱碧山、琢玉宗師陸子岡、繡聖沈壽等,他們的作品都是國家級館藏珍品。可惜,我眼拙,不能從琳琅滿目的藝術陳列品中辨識。
木瀆古鎮還有許多別具江南特色的傳統習俗,如春節“拜喜神”、“走三橋”中的走“永安”、“吃年酒”、“燒頭香”;元宵節“走馬鑼鼓”、“鬧元宵”;二月二的“撐腰搞”;立夏時的“吃甜酒釀,嘗三鮮”;端午節的“賞端陽”;七月七的“七夕乞巧”;中秋節的“齋月宮”、“靈巖賞月””;金秋十月的“天平觀紅楓”;臘月的““喝臘八粥”;十二月二十五的“送灶神”等等。我不厭其煩地把他們一一羅列出來,是別有深義的,就是想著喚起我們民族的共同記憶,在鴻儒們忙著復興傳統文化的時候,添上一把柴,加上一把火。讓我們的文化找到最適宜的載體,避免我們的復興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在木瀆的河街水巷,古橋古亭隨處可見,大把大把的吳地風光,濃如春酒,令人昏昏釅醉。靈巖山下潺緩而不覺其流的胥江靜水深碧。山水相依處,木瀆古鎮悄然,逝水的繁華遠去,漸行漸遠的楫聲悠長,搖著粉紅漢家衣妝的秀娃,淹沒在綠藕紅菱深處。沒有風,只有鱗鱗的夕陽的波光,在我心頭一圈一圈地盪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