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熟悉的城市,坊上也是熟悉的地方,我試著用陌生的視角看一看它。
晨光微曦,地鐵2號線鐘樓站下車,走鐘樓盤道9號出口,世紀金花方向,有個夾道,去鼓樓,天氣很好,鐘樓頂看著萬道金光。
順著夾道走向鼓樓右手有星巴克、MAC、祖瑪瓏;左手有GUCCI與BURBERRY,GUCCI與BURBERRY對面赫然是絕味鴨脖,本來應該是左青龍右白虎的,這青龍對的不是白虎,畫風有些突兀,西安這樣的國際化大都市,包容性是OK的。
天真藍,鼓樓側顏真好看。每次去坊上都是從被北廣濟街進去,在西大街百盛旁邊,正對著南廣濟街,有個大門樓,寫著“時代盛典”,移步到北廣濟街,我們就進去一個食物的天堂。
1
泡饃小炒烤串
一入侯門深似海,一入坊上,不吃飽吃撐,不大包小包提滿手,你是走不出去的。
傳說在南京,沒有一隻鴨子能遊過秦淮河活著走出南京;當然,在西安的坊上,沒有一隻羊能活著走出去。羊肉泡、小炒、紅柳木烤羊肉串、麻辣羊蹄、羊頭、羊臉、羊雜碎、一隻羊各個部位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去坊上,不吃羊,差不多算是白來了。
那麼多牛羊肉鋪子、街邊攤位連綿不斷的羊雜與牛雜、烤羊肉串在粗大的紅柳木枝上滋滋響,每個攤位與飯店夥計熱情洋溢地招呼:羊肉泡羊肉泡,吃啥?泡饃還是小炒?
雜肝湯、劉紀孝臘牛羊肉家門口永遠在排隊,如果春節前,將是更盛大的排隊場面,綿延不斷的隊伍只見頭不見尾。
在西羊市與北廣濟街交叉路口,劉紀孝臘牛羊肉、東南亞甑糕與北邊不遠處盛家釀皮、定家酥肉、巨集順祥滷汁涼粉,坊上的飲食江湖差不多就這麼定下了。
2
傷心牛肉餅
剛進北廣濟街,在門牌號86號旁,有個老爺爺做牛肉餅,以前每次吃都要等,先交錢,發一張麻紙算是信物,逛幾分鐘回來,鍋裡的餅熟了,老爺爺將餅一一發給排隊的人。
剛出鍋的牛肉餅,外皮酥脆,內裡牛肉餡與大蔥酥油複合香味,吃著又酥軟,特別燙,又捨不得停下不吃,邊吹邊吃,邊吃邊吹,上顎依然燙得蛻皮,等不及涼,涼了就不好吃了。
坊上也不是天天去,記這個牛肉餅攤位靠一塊石頭,老爺爺用這塊圓溜溜油乎乎石頭壓包餅的麻紙。
那是很久以前,我還沒有成家,與最要好的閨蜜去坊上,第一次吃到驚為天人的牛肉餅,吃了一個不夠,再排一次隊吃一個。那時我們太年輕,不知道所有的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胡吃海塞的結果是體重的直線飆升,直到自己變成一個黃臉肥婆。而肆意相約每天形影不離的閨蜜最終分離,我在西安結婚生子,閨蜜去了她喜歡的上海創業,並且成功紮根魔都,從此,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
每次吃這個牛肉餅,我自己都是唏噓不已,拿手機拍半天,試圖與老爺爺聊會天,他說他聽不懂,懶得理我,我說我是從小吃您的牛肉餅,老爺爺說:你掃碼付款了嗎?給我看下付款記錄,光見你舉個手機pei半天。
出示付款記錄以證清白,我眼中飽含著淚水,傷心欲絕地拿著餅走了。
3
黯然銷魂粉
巨集順祥滷汁涼粉,吃過的人其實不多,點餐時要說黑話相當於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對個暗號。老闆娘說:吃啥,單走,白加黑,單餅?剛吃完傷心牛肉餅的我廉頗老矣,只能心虛,來個單走,也就是水牌上的“滷汁涼粉”。白加黑的“白”是水牌上的“五香滷雞蛋(白)”,“黑”是水牌上的“特級松花蛋(黑)”。
坐我身後的大哥,領到單餅,站著掰饃,大哥說與泡饃不同,泡饃掰饃要小,滷汁涼粉的餅要掰大,兩句話沒說完,大哥的饃掰好了,加白與黑雙蛋,看夥計澆上滷汁,蒜汁、黃芥末、麻醬、油潑辣子,端著一大碗坐下吃了。
坐我對面的小弟,就著手機,吃了個全餐,他碗裡有饃有涼粉有黑白雙蛋。我的碗裡只有滷汁調料與涼粉,即使這樣,依然沒有吃完涼粉,也沒有像行家一樣吸溜著喝完湯汁,我自作多情地叫夥計多加芥末,吃著默默流淚。
夥計與老闆娘對我這種不好好吃飯,拿個手機胡球亂拍的人冷淡得太明顯,以至於我觀看夥計切涼粉一心二用,不看涼粉不看刀,而是面向老闆娘聆聽教誨,我發出一聲聲讚美聲得不到任何迴應。難道,他們知道了我說的滷汁涼粉愛恨兩極論?或者知道我要帶討厭親戚來西安給吃的第一頓早飯就安排他家?然後看著他面對一碗飯越吃越多,饃吸飽了湯汁,從一平碗變成一個山丘,以及潛伏在饃裡的不懷好意的黑白雙蛋攻擊時露出我發自內心的微笑……
這都不應該的,無論何時何地,我都在積極地鼓勵大家去吃滷汁涼粉,最佳顧客獎不給也行,給個微笑總可以吧。
坊上很多家都賣炒涼粉,吃起來味道差別不大,都挺好吃,黃豆芽乾紅辣椒蒜苗與涼粉炒起來是絕配,分量也少,女孩子很多愛吃。不像泡饃扯麵,冷慫的給一大碗,很多外地人第一次吃,不太習慣,把人鼓住了,吃著吃著快哭了。
曾經有人許諾我的炒涼粉沒吃上,我曾經想帶去滷汁涼粉的人沒去成,算了,來個炒涼粉+滷汁涼粉,斷腸人吃斷腸粉=黯然銷魂粉。
4
坊上的其他吃食
油茶麻花,帶著花邊貌美的饢,模樣質樸,吃起來面香紮實的坨坨饃;各種面,老優酪乳,石榴汁賣點在石榴切得好看,賣石榴汁的老闆對我不買光拍的行為王之凝視;賣泡菜的有巨大的糖蒜,牛羊肉鋪子裡夥計在切生肉,路邊牛羊雜碎的攤位上牛舌與羊頭,牛蹄筋與羊下水,賣葡萄乾的小販,夾饃店門口排的長隊,桂花糕與鏡糕,蒸鏡糕的木頭蓋子冒著蒸汽。黃桂柿子餅在平底鐵鍋熱油裡滋滋響,香味有些饞人,再怎麼著也得吃一個。
炒紙皮核桃的大鍋裡核桃與鹽被機械手臂攪動,各種賣點心的鋪子,幹辣椒在石碾子上碾,兒時零食紅色“天鵝蛋”坊上有,網紅毛筆酥也有。從北廣濟街走西羊市再到北院門,景區的氣氛更濃烈了,為遊客量身定製的食物與娛樂專案更多了,招牌燈箱明顯亮堂了許多。
北院門的青石地面明顯更光滑,透過欄杆縫隙的光影,無數遊人踩著穿過。賣民族服飾的店鋪,戴頭巾的娃娃一臉驕傲,誰還不是個小公主了?回坊1號線響亮的鳴笛,與各種私家車、蹦蹦車插身而過,幾乎感覺要剮蹭了,卻是虛驚一場,能開車進坊上的司機水平與膽量,忍耐程度都是經過考驗的。
賈家灌湯包子、孫家米家泡饃、李家雜肝湯、盛家釀皮、定家酥肉,幾乎所有的商家招牌冠以姓氏,預示著百年傳承,本地人會去吃,外地人也來打卡。
既然沒有一隻羊能活著離開坊上,那當然沒有一個減肥的人能拒絕坊上的吃與吃,去的意思就是吃,沒有一個吝嗇鬼能捂緊錢袋,不買點心與紀念品,沒有一個號稱吃飽了的人在這裡不再吃點。沒有,沒有,在這裡,飢餓的人,疲憊的人,空虛的人,厭食的人,交給坊上,在這裡,鼓樓是一盞燈,一座塔,高高舉起,引你們這些身體與靈魂飢餓的人,來這裡,給你食物。
我們在這個城市活著,搞不好也會在這裡死去。在這個城市吃飯與穿衣,領薪,結婚,生子。每天起床上班,晚上困了睡覺。試著用陌生的目光看一看,試著,假裝著在這裡沒有活膩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