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篇】1

出發的次數多了，就連等待離去的場景都會變得似曾相識。

我已經記不清，這是我第多少次在燈火昏黃、人面冷漠的火車站裡，隻身等待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了。

幾乎程式化的旅行套路里，最難忘，卻是當時瀰漫在我心間腦際的那一抹無奈的荒涼——陪伴在我身邊的，為何永遠只是一口或大或小的旅行箱，而從不曾是一個活生生的共我分享這些旅途經歷的人呢？

太原火車站

一個人出走的習慣已經足夠可怕，但比習慣更可怕的，是無人陪伴後靈魂深處滋生的那股慣性的消極。

我無法想象，當某一天，連漂泊這樣我最擅長的事都激不起我興趣的時候，我原本就寸草不生的心裡究竟還剩下些什麼。

太原公車上

早先旅行的時候，還偏愛把單反、DV、卡片機都塞在包裡，每逢一個精彩的場景，都用它們輪番記錄下來，回來做成視訊，想給未來的那個她留下點憑念。

現在，單反雖還留著，但DV和卡片機卻都已難覓蹤影了。美其名曰是為行裝減負，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這樣的懶惰背後到底基於怎樣的玄機。

太原市區客棧附近街道

所以，你們即將看到的，仍將可能是一篇上佳的圖文並茂的旅行遊記，卻也註定無法像以往那樣，再存下任何生動影像留錄下的些許證據了。

——比心懶和手懶更可悲的，是遊歷和尋伴熱情的雙重死去。

太原住宿多人間青旅

2

倒不是我天生偏愛流浪，而是現實生活中常常找不到不讓我流浪的理由。

為了等到一個人的陪伴，我將自己的休假日期生生安排到了天氣偏寒的十月下旬，想不到最終換來的，卻還是我自己一個人的孤單上路。

太原市區

從選擇的路線上，就能看出“臨時抱佛腳”的那種倉促：原本計劃是去哈爾濱的，但聽說那裡最近霧霾了，好像去了相機也會變“白內障”，索性就沒動身。

轉眼又聽說太原地震了，我則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馬上大喜過望地訂了隔日去往太原的火車票。

請原諒我如此“腹黑”，其實，這是典型的“不作死就不會死”的節奏。

太原南內環街

於是，山西太原，極其偶然地成為了祖國地圖上第22個被我造訪的省級行政中心城市。

為了配合它成為“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我甚至在踏出家門之前，來不及探聽太原城中到底有什麼值得我去遊蕩。

對於太原的初始印象，一直停留在它是世界第一汙染城市的階段；實際去了，才發現鄙薄的世人原來早已對它誤會至深。

除了矮窮挫的火車站著實有損於一個大省會的門面，我甚至感覺不出它究竟有哪裡不好。

太原汾河公園

天空是瓦藍的，纖塵不染；汾水是清澈的，綠柳成蔭；大馬路寬敞又開闊，城建樓房也不甚樸素；論及街頭的平均繁華程度，想我大濟南也不過如此。

一條筆直的波濤大河由南至北貫穿市區，將城市天然地分成了隔江相望的兩片；看慣了地圖，常常讓我產生這樣的疑惑：這裡到底是贛江所在的南昌，還是湘江所在的長沙呢？

太原柳巷

其實一度有機會，讓我八年前就該來到這裡，當時決定過來，是為了陪她參加她大學同學的婚禮。

如果那時來到，那麼太原就該是我旅行地圖上的第12個、而不是現在的第22個省會城市。

一念之差，風霜驟變，情境迥異。是命運選擇了讓我與TA擦肩而過，正如那些被命運選擇的而不得不與我擦肩而過的人……

太原文瀛湖公園

在太原供我歇腳落宿的，是網上預定的一家叫作“浪跡青年旅社”的私家客棧。

說是客棧，其實坐落在偏遠城區一段偏僻巷子的筒子樓裡，附近沒有任何有關住宿或者客棧名字的提示資訊（估計為了避稅），想要自己尋著去，還得捨得花長途電話費給老闆打電話索要前去方式。

太原文瀛湖公園

隱藏得這麼隱祕，莫非是家黑店？

事實證明，是我武俠小說看多了：老闆看上去也就和我差不多年紀，卻是位資深老驢，專門收容天南海北流浪至此的吊絲驢友。

50元的價格住上下通鋪的木板床並不算便宜（淡季，實際只有我一個人入住），但比之市區其他地方動輒一百四五以上的快捷酒店已經足夠親民了。

只想不到，山西這窮地方物價這麼貴，隨便吃個面都十元起價，百來塊錢拿到市面上去花，甚至連個響都不見得聽到。想來，全是富得流油的煤老闆們坐地起價給連累的。

在太原滿打滿算停留了也不過24小時，整個逗留時間僅長過2002年待過的武漢（20小時），所去地方不過汾河公園、迎澤大街、柳巷、文瀛湖等寥寥數處，卻俱是太原城的精華所在，已無憾了。

太原柳巷

說實話，自己對太原的印象還算不錯：雖然算不上什麼絕世美女，細細品味還是發現其有不少優點。

因為期望值低，所以看到些亮點就覺得是意外的收穫，這怎麼看都像自己前半生不太靠譜的所謂愛情。

【平遙篇】3

我差一點就登不上去往平遙的火車了。——現在想想，這居然是這段旅行中我感覺最刺激的事兒。

事情是這樣的：早上六點四十八的火車，自己卻住在離火車站差不多十公里外的便宜旅社裡；如何省掉高昂的打車費，僅僅通過乘坐公交便能順利地到達火車站，一時成為前一晚上擺在我腦海縈繞不絕的課題。

太原到平遙硬座火車

通過手機的百度地圖搜尋，已經提前獲知這兩點之間並沒有合適的公交直達；唯一最可能的路線，卻需要自己至少攜包徒步一公里以上。

於是，就伴隨出現了這樣一個問題：鑑於中間不可控因素那麼多，我到底該在幾點起床、幾點出門，才能在保障睡個好覺的基礎上，恰好不會誤掉自己的火車？

平遙火車站

說不好是魔羯工科男的優點還是缺陷，謹慎之餘，我決定豪賭一把：看看提早僅一個小時，五點四十起床，會不會是一個恰好正確的選擇。

一夜酣眠後，我在一摸烏黑的鬧鈴聲中如期醒來，洗漱、上廁所，將老闆從睡夢中叫起來退押金、拎包出門，一切如鐘錶般銜接得嚴絲合縫。

好容易跑了幾個街區到達公交站點，第一個意外還是發生了：該死的公車竟然遲遲不來！

苦捱了近十分鐘，終於等不及要打車了，公車姍姍到了，果斷棄出租竄上了公交，可還沒等我高興多久，一路至少二十個路口的紅綠燈就彷彿商量好了似的故意惹我氣急敗壞。

平遙古城

一路上，我那顆脆弱的小心臟始終隨著前方路口的紅燈或是綠燈閃爍而七上八下著。

如此忐忑地熬到離火車站最近的站點下車，我又是一路拖箱疾馳，等跑到火車站口排隊入站安檢時，距開車時間只剩十多分鐘了。

我飛快地把箱包塞過安檢機，準備騰身衝關，旁邊不識趣的安檢小姐又攔住了我，非要拿著探測金屬的玩意在我身上蹭來蹭去……

最終，我幾乎是踏著關閘的鈴聲找到了候車站臺，三步並作兩步地竄進了最近的車廂。

平遙古城所住客棧

尋到座位上，我猶且心有餘悸：來時的諸多路口中，哪怕再多一兩個紅燈，我可能就跟這趟火車永遠地說拜拜了；如果那樣，買的票折了不說，關於我的整個遊程，很多計劃就得擱淺，也許就沒有後來的去喬家大院的指望了。

——為了刺激玩心跳卻差點玩死自己，到底圖個什麼啊！

平遙古城

從這件事我徹底學乖了，老祖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叮囑開始在我心中顛撲不破，並且沒過多久就有了現學現賣的案例。

兩日後，搭從石家莊回濟南的火車，那也是這樣一個天色朦朧的早晨，也是差不多六點五十的火車，也是一段差不多十多公里的坐公車的行程，我一下子將自己的起床時間提早了四十分鐘，從而徹底避免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趕火車的遊戲。

喬家大院

說旅行吧，就不能太按規矩出牌，不然會缺少很多趣味；但也不能太不按規矩，否則就是自找罪受。

經此一事，我那所謂的驢行經驗又添上了刻骨銘心的一筆。——滿滿的可都是“血淚"的結晶啊！

喬家大院

4

就這樣，我離開了太原，搭幾乎乘空無一人的綠皮“專列”，溜溜達達地來到了位於太原西南百餘公里外的晉中市平遙縣。

平遙，深居山西腹地，跟萊蕪在山東的位置大體相當。我一直深信，山西中部是個好地方，不僅僅因為那裡有平遙古城，更因為那裡有喬家大院、王家大院等一眾文化傳承的東西不曾割裂。

喬家大院

到了山西，就該多去品味一下那裡特點鮮明的晉派文化，嘗一嘗陳醋，聽一聽晉曲，如果只奔著五臺山、恆山、壺口瀑布去享受山水風景，在我看來無異於買櫝還珠。

既然在太原我已經錯過了晉祠，那麼在晉中，我想我不該再錯過喬家大院或者王家大院裡面的至少一座。

喬家大院

先找到古城預定的客棧安置好行李，取出單反用三腳架支好，我如仗劍少俠一般，輕身飛出古城北門，尋汽車站搭上了經行喬家大院的太原大巴。

喬家大院地處祁縣，在太原往平遙方向汽車通行路線的中點上，這番往東北走約六十公里，幾乎等於是再回半趟太原。

花去15元車票，經受一個小時顛簸，我在中午之前的某國道邊終於遠遠看到了喬家大院的金字牌坊。

喬家大院

這個時節，天還不算冷，遊人卻比十一黃金週時少了七八成，人頭少而腳步稀，正適合在這種品味文化的地方多多停留。

花58元門票進到院去，馬上便對“深宅大院”這個名詞有了更精確的領悟。

所謂大家氣象、雕樑畫棟，概莫如此！到處都是院牆，到處都是屋子，到處的屋子裡都陳列著或值錢或不值錢的物件，儼然一派小小故宮的架構。

喬家大院

既來到此處，便不能不了解一下這大院的歷史。蹭聽別人僱的地導的講解，這喬家大院原是清末民國時代某喬姓經商人家的一份祖宅，歷子孫兩代經營漸漸興旺，傳到第四五代受時局所累又漸漸沒落，建國後搞土改，又被喬氏後人把祖宅“進獻”給了國家。

——個人的東西送到了國家手裡，國家卻拿來向我們收門票，簡直豈有此理。

喬家大院

通過這次的喬家大院之行，讓我初步領悟到這樣一個道理：不論是你的，還是我的，百年之後必然會變成國家的。如何才能不讓東西儘早地變成國家的？那只有好好活著。

喬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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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你可以想象嗎？一二百年前，三晉大地上幾乎到處都是這樣巍峨的灰磚古城，可一二百年後，山西，乃至整個中國北方的古城卻僅剩下了平遙一座。

什麼原因？考古出原因來，簡直能把人活活氣死。據當地人講，居然是當時的平遙縣衙太窮，沒錢拆古城，所以陰差陽錯地給保留了下來。

平遙古城

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不過反過來想，正是因為其他地方的古城都湮沒在歲月的滾滾洪流中了，這才造就了現在平遙古城的獨樹一幟和聲名遠播。

試想，若天下到處都是古城，平遙這麼個小地方，誰又願意專門前來拜訪它的威名呢？

平遙古城

初見平遙，第一感覺這真的是一座“城”，而不是一個“鎮”。

所謂古城和古鎮的最大區別，主要就在於古城的佔地面積真的很大。

平遙古城

到底有多大？據我不辭辛勞的雙腿丈量，無論從東走到西，還是從南走到北，基本都要半個小時的餘量。

如果再加上中間那些曲曲折折的衚衕小巷，任你再怎麼能走，想要一天之內就遊遍平遙古城的角角落落，幾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平遙古城

其實，除了那些強迫症患者，誰也不必非要走遍古城的角角落落。

真正了解過平遙的佈局就會發現，古城的精華基本都在西大街、南大街、城隍廟街和衙門街四條主幹街道上，如果時間緊張無暇旁顧，僅僅在這四條街道上消遣消遣足矣。

平遙古城

和麗江古城一樣，平遙古城的白天和晚上也是完全兩種不同的形態：白天粗放，夜晚柔媚。特別是晚上，沿街所有城樓和店鋪的燈光全部開啟，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自從見過了古城的夜景，我就對白天所見的古城風貌有所失望，總感覺是白天不識趣的Sunny剝奪了古城的朦朧婉約之美，讓古城的“古”字變得有些名不副實。

平遙古城

說到古城最返古的一面，大多佈局在古城的東部，那裡由於遠離火車站和汽車站，遊客罕至，所以大多都年久失修、無人問津，現在破敗得已經不成樣子了。

有關注的地方就修得富麗堂皇，沒關注的地方就任其自生自滅，這也真應了那句俗話：真實的另一面往往就是殘忍。

平遙古城

古城上下，燈紅酒綠，魚龍混雜；既然有陽春白雪，也自然會有下里巴人。

這裡的常住人群中，不乏很多懷揣著避世夢想前來蟻聚的男男女女。

他們討厭城市，他們自命清高，他們好像選擇呆在古城就能保持純潔一樣，他們身上無一不對映著過去自己放浪不羈的影子。

平遙古城真人演出

行走在這樣的青石板路上，某一瞬間，我真的有錯覺自己是在大理，抑或是在麗江；不一會兒反應過來這是在平遙之後，眼眶竟然微微有所溼潤。

——十年了，我依然在重複著當年的興趣和腳步，只奈何再也回不去那段二十歲時候意氣風發過的光陰。

【石家莊篇】6

想要作別平遙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特別是有了短暫的兩日相處，你以為你對它僅僅是喜歡，可等到分別之時你就會發覺，那些滿滿的割捨不下的，居然都是愛啊。

離開平遙，下一站就到了石家莊。

平遙古城外城雕塑

一趟由運城開往唐山的火車，由於離開平遙的時候已是下午六點半，到達河北省會的時刻只能被拖延到半夜十一點鐘。

說來都有點不可思議，我已經獨自走遊了全國那麼多地方，居然從來不曾在與山東如此之近的河北有過停留！

平遙古城外城樓

是刻意的疏遠，還是故意的錯過？為了一解這個恥辱和夙願，我特地選擇在這個看似並不太適合下車的時刻經停“大城市”石家莊，來打回昂貴的“醬油”。

不知道因為什麼而來，也不知道因為什麼而回去，於懵懵懂懂中，深夜中的石家莊成為了我旅行地圖上第23個被我造訪的省級行政中心城市。

平遙火車站候車廳

山西和河北，太原和石家莊，都不愧為一對脣齒相依的好基友，就連前世今生都規劃得如此相似。

太原那邊剛剛治理得不怎麼汙染了，石家莊這邊馬上又站了出來，以PM2.5接連爆表的實際行動，獨自扛起了中國第一汙染城市的領袖大旗。

不過，我好歹也曾在鋼鐵廠的烏煙瘴氣裡練過，所以，這樣的空氣品質對我來說已經堪稱優良。

河北省科學技術館

幸好有河北籍大學同學老狼現在在石鋼集團官拜科長，所以一早打過招呼之後，自己最憂心的半夜落腳石家莊的住宿問題在他那裡得到了妥善解決。

睡到床上，我還不停在想：石家莊，多麼缺乏存在感的名字，到底是怎樣一個城市？是不是真的如傳聞中說的那樣，只是一個大的“村莊化”城市而已？

河北省博物館

第二日睡醒之後，我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對它的解密和探索之旅。可能因為實在太缺少特色了，就連各大旅遊攻略都懶得對石家莊介紹隻言片語，這讓我對怎麼了解這座城市徹底抓瞎。

本著走到哪算哪的宗旨，我在所住賓館附近隨意搭上一輛公車，如同乘坐觀光纜車一般，進到所謂的市中心裡一見真章。

河北省博物館

被我所見的石家莊的城建街道，一律修得橫平豎直、儼如棋盤，顯然是受了首都北京的影響。

只不過這裡沒有王府井，也沒有西單，即便偶見幾座摩天大樓，也掩蓋不了骨子裡那股缺少歷史和文化積澱的閏土氣息。

河北省博物館

和天氣一樣沉悶的是這裡的風景，迷朦在灰濛濛的鏡頭裡，有時候你說不清它哪裡好、哪裡不好，但就是讓人覺得缺少點主動端起相機拍攝它的興趣。

唯有免費的河北省博物館，在我看來頗值得一觀；只不過那些打著燕趙名號的瓶瓶罐罐們，卻不見得讓每個人都對它懷有興趣。

河北省博物館館藏

稍稍令我吃驚的是，就是這樣一座城中套村、村外套城的所謂城市，居然也在修建地鐵了。

這是明擺著是“先結婚後戀愛”的節奏啊！

望前，一座座高富帥的大都市們都自顧自地往國際化發展了；顧後，一座座吊絲之城也開始擠破腦袋提升氣質，盼著逆襲；這會兒，夾在中間的大濟南的壓力想必應該很大吧？

石家莊街景

7

這樣一趟用時僅五六天、出走晉冀二省三市僅千餘里的遊程，前不能打破我最長漂泊時間記錄，後不能打破我最長遊蕩里程記錄，前前後後僅花銷了六百多塊錢，放在自己那一摞摞“彪炳”的旅行簿中，頂多算箇中檔回憶。

若干年後，如果我還有心情再來憑望今天這個故事，我想我很可能也記不得中間的這許多細節。

卻唯獨不會忘卻，在2013年的秋寒季節裡，在那片天高水遠的晉川冀野上，年滿三十歲的我，又一次悲哀地完成了一段獨自上路的旅程。

FROM:

2013年“晉冀太平石”遊線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