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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不能承受之靜

你不用知道為什麼我們會住在這裡。

總之這是一個相當飄的決定。

源於一份工作邀請,我們用了半個月左右的時間,離開了一線大都市,一口氣搬到人煙稀少的山谷之中,開始了一段從未經歷過的近乎隱居的生活。

其實我們不見得非要住在山裡面,但合著內心的冒險精神,我們泰然自若地選擇了最為僻靜的一個獨家院落。

沿著一段蜿蜒的小路往下盤旋,幾分鐘後,一個大院子豁然呈現。這是我們的落腳之處,一座大平房,隱藏在山谷的低窪地裡。

房子前後有山巒起伏,跟前是一座碧波盪漾的水庫,叢林盤亙,群鳥嘰喳,門口還有一棵大柳樹跟修了仙一般又高又茂密。

院落也沒有圍牆,只用兩行果樹和一排竹子同荒野隔離,如果要出門,我們得繞著一段羊腸小道,沿著山坡彎彎曲曲地走上好一陣子,樹頂上常常停著著一隻長尾巴喜鵲,時不時呱地亂叫一通,東張西望的模樣非常淘氣。

不過要說明的是,我們離群寡居的嘗試,也並不是與世隔絕。

舉個例子,我們需要穿衣服,但我們不會從種一棵桑樹開始,也不會從春天養一窩蠶開始,我們等不到織布和收棉花的季節,同理,我們也不會劈柴挖井,更不打算去種蔬菜糧食。

所以說到底,我們選擇的不過是一種隱居方式,而不是重走人類進化之路。

和城市也不過相隔十多公里路,無非是這十公里的路上,保持了一樣的偏僻與荒蕪。

出了城區往外走的一個十字路口還有著車水馬龍的跡象,但走不了幾步路,就好像有一道無形的分界線,電光火石地劈開了身後的熱鬧架勢,只剩下一條蜿蜒而去的國道。外賣騎手也能感受到那一根線的詭異氣氛,只需停下來看兩眼就會掉頭離去。

不過換句話說,我們住的房子原本是要建造成客棧的,後來沒有做成,不過熱水器和廚房都有,雖然不夠精緻,但勉強也夠用。

事實上,剛來的時候,我們還有更實在的打算。

在我們對面的山坡上有一座寺廟——你可以想像這裡多荒僻了吧,由於長期沒有香客居然倒閉了。距離我們再稍遠一點的地方,還有一座寺廟,即便冬天酷冷,終日也有些人來人往。我們第一次去齋堂吃了午飯,不知是不是一時新鮮,竟覺得十分美味,我們便喜滋滋地有了主意,買菜那麼麻煩,不如就天天來吃齋飯吧!

顯然,我們高估了自己的佛性,低估了齋飯磨鍊身心的終極要義。齋飯這個東西,並不單單是不吃肉那麼簡單。

除了沒有肉、蛋、奶,還沒有蔥、蒜、韭、薤……每天保持著原封不動的重複,彷佛這正是寺廟的重要核心——以此打磨掉對塵世的所有嚮往。

誠然,單單這麼描述,不見得能共情到味蕾上的不適,總之,半個月後——我算是吃貨中反應最慢的那一批了吧,居然用了半個月才猛地覺得再也不想踏進齋堂半步。

於是,吃飯的問題就只能自己想辦法解決。

沒有花花綠綠的菜市場,沒有繁華商圈,附近倒是有一個村子,可惜裡面高牆深院,幾乎見不著人影。這樣也還有一家超市經營著少量的蔬菜,品相在腐爛之間,價格卻奇貴無比。

我們不得不重新審視我們的需要,審視這片山林的落寞,審視十公里路對我們的苛刻,於是,生活所有的細節都忽然被無限放大了。

週末時,我們去城裡買了一大堆的菜回來,買多了怕壞,買少了怕不足,既不能營養不調,也不能提前超額。

我們心算著每天的番茄用量,洋蔥大概切幾片合適,但這份心平氣和也極為脆弱。

一天夜裡,房子來了幾個客人,因為原本是“客棧”嘛,空房間倒多,加之周圍又有寺廟,一些善男信女便來借宿。那晚,一位客人在飢腸轆轆中摸索到廚房,一刀砍向了我們的一顆大白菜。

我們心愛的大白菜!

哪有他那種切白菜的方式,居然只取蓬勃的白菜葉,留下一個底座給我們。事後他再三道歉,我們嘴上雖說著沒事兒,心裡卻萬分痛惜——畢竟這是我們辛辛苦苦運回家的白菜,那麼大,那麼好看,而且只有一顆。

很多時候,我們喜歡沿著山路一直往上走。

野蠻生長的山巒溝壑像一隻只伸出到跟前的手臂,並用一根食指不斷地引誘著我們走近。

我們遇到過一口十分可愛的泉眼,一個“人”靜靜地在那裡咕咚咕咚地冒著泉水。泉水冰涼,還有一點滑滑的感覺。

週末的時候,會有一些家庭來爬這些野山野嶺,他們裝備齊全,登山鞋、登山包、登山杖一樣不落。他們看我們便覺得驚異,因為我們只是把手揣在口袋裡,在山石之間跳來跳去,我們對時間與目的地漠不關心,彷彿我們是從山的深處走來,又永遠不會離開一樣。

有些山腳下會忽然閃出一家度假村莊,進進出出的人都顯得十分興奮,而對於“永遠”不會離開的人而言,山川野嶺不再給人度假休閒的情懷,我們在面朝一座座大山的時候,總是陷入長久的沉默。

不過,荒山野嶺的小路里確實有很多意外,有一次我們在翻越了一長段堆滿巨石的山谷後,忽然遇見了一隻很威風的鳥,全身通紅,唯獨頭頂長著一片金燦燦的羽冠,拖著長尾巴在我們前面走來走去,每次我們拿起相機,它就穿進樹林,很快又露出來,但我們始終沒法靠近它。

過了幾分鐘,它就不見了,而那一陣子我們都屏息凝神,忘記說點什麼,等它消失之後,我們又在沉默中走了很遠的路,才終於開口問對方:“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一隻神氣的鳥?”

“但那是什麼呢?”

“我看是鳳凰。”

也許鳳凰根本就不存在,但我們還是一致認為那就是一隻鳳凰。必須是一隻鳳凰。

說來我們和鳥很有一番緣分,我們第一次去市區大采購時,在停車場遇到一隻閒庭信步的小鸚鵡。

起初我們只是回頭看了一眼,覺得它馬上就要飛走,不料它徑直地朝我們走過來,像個領導散步一樣。然後它走到我們腳跟下,大家對視了幾秒鐘,那還不一彎腰把它逮住了。

一時間我們還特別犯難,幹嘛逮個鸚鵡啊,裝哪兒啊,怎麼養啊,但一想到乾脆放手丟了吧,又有點不划算……於是我們臨時改變計劃,繞了半天找到花鳥市場,買了一個籠子——頓時覺得更不划算了。

不過這個小鸚鵡就好像是特意來陪我們的,在安靜的日子帶來了無限樂趣。

我們撿到的鸚鵡屬於牡丹鸚鵡,不會說話,但很會唱歌,聲音清脆,還能模仿山林裡其他鳥的叫聲,經常把別的鳥哄得一愣一愣的。我們放音樂它也喜歡跟著叫,心情好時脖子還會一伸一縮的如同打節拍。

抖音上的這類鸚鵡還能表演騎單車、投籃、轉圈,甚至還能像飛鏢一樣投出去又飛回來。但我們就不指望這些了,我們這鳥性格比較孤僻,手還沒靠攏就叫得天翻地覆,還沒開始訓練就已經把它氣得火冒三丈。

兩個月以後,我們孤僻的鸚鵡也沒有敵過山谷中純天然的寂寞。

它從新鮮興奮,變得沉默寡言,直至抑鬱拔毛。

為了防止它自殺,我們只好又跑去市裡再買了一隻鸚鵡,這個小傢伙簡直讓我們勞民傷財!但我們卻還反覆認真地驗證了性別,保證一雄一雌,將來可以結為連理兒孫昌盛。

一個月後,爸媽開車為我們送來了大量的口糧,因為在山裡我們還只有一輛電瓶車出行,看著堆成小山狀的蘿蔔白菜大米細面,真是倍感踏實。

某個意義上,此時我們的生活才進入了狀態,有了後方火力全開的支援,有了五穀豐登的家,也就有了悠然自得笑看風雲的底氣。

不是偶爾會有客人來借宿嗎,有一回來了五六個人,打算住上好一陣,體驗山林中原滋原味的古風生活。

頭天他們去市裡買了不少蔬菜禽肉回來,但他們人多嘛,加上旅行又比較開心,吃得也很豐盛。第二天就發現食材又不夠了,繼續回城去大采購,第三天,繼續去城裡採購……

第四天,他們回城了。

還有一次,竟然來了幾個尼姑。

和想象中的尼姑不一樣,她們非常活潑熱情,簡直是熱情似火,充滿活力。

這天夜裡,我們被一陣嫋嫋的婆娑之音驚醒,側耳聆聽大堂裡的動靜。

木魚邦邦地敲著,低語綿長的誦經聲經久不息,一個年輕的尼姑則大聲地念著一段經文,夜風吹起簾子一遍一遍地敲打在門鎖上,好像有人被關在了門外,在瑟瑟發抖中祈求開門。

我們聽了一會兒,在被窩裡翻了個身,夜晚顯得無邊無際,我們似乎不是身處在一片山中,而是一片宇宙的混沌之內,在萬物都閉合的時空裡面,我們旋轉了上萬光年,像一顆流星一樣朝著黑暗中盪漾般地劃去。

但我們並不慌張,反正無論是誰,都無法在這裡呆上三天。

之前,每天都有人來水庫釣魚,水庫裡的魚很多,有天下午我們在水邊看別人釣魚,不一會兒幾支魚竿都陸續有魚上鉤,拉近了一看,魚的個頭還相當大,以至我們差點也去買根魚竿跟進隊伍。

但不久就有人來檢查,禁止在這裡釣魚。垂釣的人便日益稀少,天一冷就幾乎沒有人來了。

附近還有一些餐館與酒店,都是當地的一些家庭在營業,由於路邊新安置了一道柵欄,假若經過的人想進去吃飯休憩的話,只能“翻牆”過去,身手不靈活的就只好望欄興嘆。加之這樣一來車也不好停,路邊的門店苦盼了一日又一日,終於有一天傍晚紛紛打烊撤離了。

前一個月我們還常去不遠處的一戶農家餐館吃餃子,後來我們有餘糧了,也不再去了,那家店失去了最穩定的餃子客,終日關著門熄著燈,無聲無息地消磨著時間。

這種寂寥實在是咄咄逼人。

然而,住在安安靜靜的山林之中,一定仍舊是很多人的希望吧,要不然為什麼度假酒店一到週末就會迎來熙熙攘攘的客人呢,為什麼總有人走到山路上,在風景中沉醉尖叫的時候,忽然與我們詫異相逢呢。

Sunny明媚的日子,天空藍得澄淨透明,伸開雙手彷彿就能騰空而起。

深秋時節,落葉鋪滿了所有的路,走過去就踩出了厚厚的咯吱聲,而密密匝匝的樹枝搭建起一個神祕的隧道,撥動著渴望的悸動。

我們一定要在晴空萬里的日子遠行,而此刻的“遠行”,又剛好近在咫尺,我們在山路上撒丫子奔跑,閒雲野鶴的逍遙自在便有了更具體的註腳。

但你知道,快樂從來不會輕易地來得真心實意。

隱居在山中,無法隱去的是對生活的追逐。

清冷讓人對城市的記憶變得更加栩栩如生而且充滿細節,猶如曾經堵在城市的道路上時,突然生出的逃避現實的大膽幻想。

但無論如何,正因為幻想中的種種美好,才讓人在赴湯蹈火時不會感到心酸。誰不是這樣一年又一年地把自己騙過來的呢。

落筆的時候,我們已經搬離了山谷,重新滾回了城市的懷抱,即便只是附近的小城,也倍感人間溫存的力量。

我們迅速離開的原因卻不是因為已無法忍受寂靜。

所以,這裡給大家提供一個建議,隱居不要找那種距離大片水域太近的地方,我們暫居的房子就“不幸”被划進了水源保護地,這樣我們才搬走的,現在應該已經拆成一片平地了吧。允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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