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和一位朋友結伴到尼泊爾旅遊，最受震撼的不是那裡純淨得沒有一絲汙濁的自然風光，而是特殊的人文景觀——一路上，許多信徒一步一磕頭前行。

導遊告之，他們這是去朝拜神山。在信徒們看來，神山是比寺廟是更靈驗更神聖的所在。因此，不遠萬里，風餐露宿，經年累月，一步一磕頭，前往神山轉山朝聖，即使死在途中也樂此不疲。

在天性上，人類可能都是享樂主義者，喜歡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住好的、舒舒服服的，及時行樂，信徒究竟為嘛肯吃這麼大的苦頭呢？令人大惑不解。

導遊解釋說，因為他們心中有信念，相信轉山可以得福報，轉一圈，可洗清前世的罪孽，轉十圈，可免受輪迴之苦，轉一百圈，可立地成佛。

朋友聞之感動，自愧不如——有虔誠的信念，才能以苦為樂，把吃苦當作享受，而缺乏終極關懷的自己，精神十分空虛，與人家相比，無異於酒囊飯袋行屍走肉。

我心裡暗想，真有如此豐厚的回報，這苦楚本人也吃得消。難處在於，如何說服自己相信受苦與福報之間存在必然聯絡。萬一吃了大苦，臨了，卻沒有相應的回報，豈不白白虐待了自己，悔之晚矣!

晚上，躺在尼泊爾加德滿都高海拔酒店裡，被“你信還是不信”的問題折磨了大半夜才入睡。第二天早上起來告訴自己：信念並非不受批判天然有理，無條件地欣賞信念是非理性的，讚美信徒的虔誠卻拒絕身體力行是極其虛偽的。

因為，信念也分好歹。好的信念給人行善的力量，壞的信念給人作惡的激情。在911事件中，製造死傷數千人慘案的恐怖分子，自己也粉身碎骨了。將心比心，千古艱難惟一死，把自己當作人肉炸彈去送命，沒有堅定的信念支撐是辦不到的。我們無法譴責恐怖分子缺乏信念，只能譴責他們的信念野蠻血腥邪惡，反人類反文明。

“信念比知識更難動搖，熱愛比尊重更難變易，仇恨比厭惡更加持久”，這是誰說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罪魁禍首希特勒。難以否認他是一個有信念的人，更難以否認他是一個喪心病狂的屠夫。他裹挾千百萬德國青年視死如歸充當侵略戰爭的炮灰，一個重要法術就是使他們擁有侵略有理的堅定信念。

持有文明的信念是令人嚮往的精神境界，持有反文明的信念則是令人恐懼令人厭惡的。與其持有反文明的信念不如沒有信念，至少後者不會成為人肉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