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婺源的期待，就像期待夢中的桃花源，懷著神聖的嚮往，不太真實。最初被吸引是一張朋友手機中的照片，層層疊疊的油菜花田中，白牆黑瓦的村落裊裊炊煙，遠處群山環繞，薄霧如白紗繞綠，美得陶陶然，仙仙然，讓人心生安寧，是夢中詩畫居所的樣子。但是嚮往著，期待著，就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親到婺源，尤其是在油菜花開的季節，美麗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能恰巧在你最美的時候走到心儀的你的身邊，是怎樣一種奢侈的幸福。
而幸福就這樣在不經意間，竟然來了。今年的三月剛好在江南，碰到一個間歇週末，就迫不及待地登上了南行的火車，直奔婺源。這是一場真正說走就走的旅行，沒有任何計劃和安排，趕著忙著，就是怕錯過那些三月春田裡肆意的絢爛，怕見不到空山新雨後輕柔的紗幔。老天終究還是仁慈的，當我莽莽撞撞地衝進婺源，她剛剛經歷了一場春日夜雨，天氣輕陰，光線柔和得正好，風兒是最適合的溫度，空氣中盛滿了淡雅花香和春茶清澀的氣息。
租了一輛車，司機專門挑了山間小路，他說：這一季的婺源，美不在景區在田間。果然是沒錯的，車行在窄窄的村間小路上，雖然彎彎曲曲，卻頗為平坦。路邊是剛拔出新葉的青草和各種作物，油菜花滿山遍野開得洋洋灑灑，肆意爛漫，還有各種不知名的小花點綴在田間地頭。時而路過一抹白色馬頭牆邊的粉桃，像框在一副畫中，嬌而不豔；時而是山腳下茶園間的一樹梨花，如嵌在碧玉中的瓊花，風姿綽約；還有村邊巨大的香樟樹，蒼勁的古木上新鮮著返青的翠色苔蘚，到處都是勃勃的生命，讓人心裡生出油然的歡喜和讚歎。
婺源真的是得天獨厚，山秀得雅緻，水透著清亮，山水間是這兒一簇，那兒一捧的白色村落，馬頭牆的錯落配上黛青色的坡屋頂，素雅淡靜，像極了略施粉黛的江南素衣女子，安靜嫻秀，別有風致。婺源的竹子也多，蔓蔓叢叢地長在山上，現在正是吃筍子的好季節，司機師傅觸景而發，興致勃勃地講著兒時挖筍的經歷，那時候山上還有很多野鹿，兔子和各種野雞野鳥。幾個小夥伴約著，背個竹簍，笑笑鬧鬧地，不多時就能挖很多筍子，順便再採些野果，在小溪裡洗洗，大家分著吃，別提多快樂了。有的時候，幾個小夥伴一邊放牛，一邊挖筍子，然後大家騎在牛背上，晃晃悠悠地一起回家，吹一曲竹葉小調，竟然是生命中最快活和無憂的日子了。現在，開著車載著遊客，也時常穿行在山林中，天天看著這些竹林村落，反而麻木了。跑得久了，有時還生出了嫌隙，弄不明白，村村都是差不多的樣子，這些遊客幹嘛千里迢迢，巴巴地走了一個景點，又趕下一個。
聽著司機師傅的話，我竟無言了。歲月和生活是怎樣一個課題，我們從懂事起就一直被教育人生就是追求和奮鬥，為了更好的生活而不懈努力。然而，那些追逐“美好”的道路似乎一直都在把我們引向遠方，離開故土，離開當初的樣子，越走越遠……。可是，當經歷了半世的忙忙碌碌，經歷了一生的兜兜轉轉，我們的心卻越來越發現原來最美好的似乎一直都在原地，在心心念唸的故鄉，在抹不去的兒時回憶，從未離開。人，人生，是怎樣的矛盾體呀，就像此時，司機師傅羨慕我來自都市的見識氣質和可以包車的財力，而我卻只想逃離，能深深醉倒在他習以為常的日常山水裡……
“快看，是水牛！“司機師傅驚喜的呼叫打斷了我的思緒，抬眼車窗外，果然是幾隻水牛自由自在地徜徉在田裡，或立或臥，悠然自得。”你們大城市來的，都沒怎麼見過水牛，下車我給你拍照吧。“師傅熱情地把車停在路邊，指揮我站在牛的身邊，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拍了好多張，那興奮勁兒，像是又回到了兒時騎牛挖筍的時光。我微笑著配合他，按照他的指導擺各種各樣的姿勢。直到後面來了車，在田間小路上錯不開，司機師傅才收了相機回去挪車。我們離開的時候，最大的一頭老牛回首看著我們，深深的眼眸，這一眼，離開就是永遠，今後再也沒有遇到的可能，就像生命中擦身而過的許許多多。
走過村間小道，最終我們來到了江嶺，司機師傅說這是現在最值得遊覽的景區。油菜花的梯田一眼無邊，層層疊疊，山下的村落和遠處的群山，是朋友照片中的樣子。我順著梯田邊的石階緩步而上，因為疫情，遊人很少，可以隨心地按照自己的節奏或行或停。難得這一片天地間，沒有遊人如織的煩擾，只有滿山花海和漫天層雲，山腰上白霧繚繞，白牆黛瓦的村落安安靜靜。我在田埂邊的一方石頭上坐下來，就想藏身在這花海里，融化在這風景裡，眼裡心裡，除了感動，再想不出合適的詞語。
一樹桃花盛開在油菜花田邊，為素淡的底色平添了嬌美的韻味，透過花枝看村莊，真的是桃花源的樣子了吧，怡然自得，與世無爭，自在而快樂。當然，桃花源終究是夢裡的渴望，在詩文裡絕世獨立；可以想象，真實的山下村子裡也在上演著煩惱憂慮，悲思愁緒。真想讓老天慈悲，把人們都變回原初的簡單，不要有那麼多的望求和奢欲，只平平安安地生活，守一方田園，縱情山水天地。然而，回不去的，終究是回不去了，能擁有著這一刻的美好，繾綣這一季的爛漫春光，已經是超載的幸福了。我閉上眼，耳邊傳來蟲鳴鳥語，鼻間滿溢著花香草味，清涼的風如絲般拂過髮際，我感覺心裡的積鬱化開了，快樂和感激像一眼泉，輕輕湧起，遍佈全身，我是真的要醉了，深深迷倒在婺源如夢的春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