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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1 # 南歌子吟

    我喜歡汪曾祺的《大淖記事》。

    汪曾祺這篇小說,也就一萬字,但是為這篇寫評論的,不下百萬字了。我說一個感覺哈,其實故事很簡單,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但我就感覺讀著讀著越讀越深,心裡怪怪的。有人想過這樣寫小說麼?其實他寫的東西離我們很多人很遠的。我還略微熟悉,很多人是不熟悉的,但你也不覺得遠。

    賈平凹說當年他看到這篇小說,說從來就沒想過小說可以這樣寫。

    剛開始呢,他似乎在佈景,比如你要演一個戲。舞臺先要搭起來,道具搖擺好。一點一點安排,這些東西弄好了,才開始演戲。戲倒是很簡單,最難的是如何壓住筆,很多人壓不住筆,耐不住性子。沈從文也有這個特點。故事簡單,怎麼講故事,才是最重要的,這就是例子。

    原文:這地方的地名很奇怪,叫做大淖。全縣沒有幾個人認得這個淖字。縣境之內,也再沒有別的叫做什麼淖的地方。據說這是蒙古話。那麼這地名大概是元朝留下的。元朝以前這地方有沒有,叫做什麼,就無從查考了。

    第一段,你看,這是舞臺。比如:這地方的名字很奇怪,叫做上海。上海卻不在海上——這是一筆大的。有時候我們在寫的時候啊,寫到這裡,會自動進入自己的主角——大淖郊區有一戶人家,怎麼了怎麼了……但是,他沒有。

    你想象一下自己下筆的話怎麼寫。看他是不是搭舞臺的的弄法。

    巧雲三歲那年,她的媽蓮子,終於和一個過路戲班子的一個唱小生的跑了。那天,黃海蛟正在馬棚灣。蓮子把黃海蛟的衣裳都漿洗了一遍,巧雲的小衣裳也收拾在一起,悶了一鍋飯,還給老黃打了半斤酒,把孩子託給鄰居,說是她出門有點事,鎖了門,從此就不知去向了。

    看,巧雲三歲那年,她的媽蓮子,終於和一個過路戲班子的一個唱小生的跑了。你看,跟唱戲的跑了。你再返回去看,她閒的沒事就唱戲——愛吃點瓜子零食,還愛唱“打牙牌”之類的小調:“涼月子一出照樓梢,打個呵欠伸懶腰,瞌睡子又上來了。哎喲,哎喲,瞌睡子又上來了……” 還覺得他是隨意寫的麼?

    這個地方標準、道德觀念,都不同。這個地方風氣不好,他寫了錫匠們講義氣。可是其他人呢,未必吧!可是,在結尾,人同此心,人人都向著十一子和巧雲。為什麼呢?

    嗯,情願。這個詞很重要,裡面出現了好幾次。再往裡走一點,你反過來想,恰恰是這種事很隨便,風氣也不好。所以實際上人心裡,人的心底裡其實都渴望著那種不離不棄,威武不能屈的兩廂情願之情。

    所以他能寫到人心裡去,不管什麼樣的人,天南地北的,道德觀念也不一樣,可是人們對這種真正的愛情,都是渴望的。哪怕是馬克思列寧主義,什麼階級的,也都一樣,能凝結人心的,讓所有不是一個標準內的人做出一致性的行為,只有真、善。只有真情。

    十一子講義氣,但有人不講義氣的,有人佩服,有人也不佩服的。所以單純的因為他的這種捱打不跑的行為,不能讓所有人都支援他。

    十一子喝尿,巧雲也喝了一口。汪曾祺說,不知道為什麼,她自己也喝了一口。這一筆也很重要,得想想。那就是說,巧雲的態度,不管這個男人如何,她願意同生共死。喝一口尿怕什麼,哪怕是毒藥,她也跟著喝,她的男人喝了,她就陪著喝。只不過這種古典筆法,很隱晦,要慢慢體會。所以,你們說的雖然有一定的客觀原因,但最根本的就是這兩個人的真情,實際上是人人所渴望的,雖然他們生活中很少這樣,但恰因為難的,恰因為風氣不好,但無論如何,人心如此。

    錫匠是講義氣,可是大姑娘小媳婦,未必這樣吧,她們也跟著站在這一邊。沒有利益可圖。他們也不固定在這裡。可是,這四面八方的人,唯一認同一件事——人要講真情。有時候反過來想問題,會很清晰的。

    汪曾祺的觀察真是仔細,他說的那些農活,除了水裡面的事情,其他的我都幹過。最主要的是內在聯絡,蒙太奇的精髓就是內在聯絡。這個文章也這樣。

  • 22 # 馬蹄讀書

    《人間滋味》——汪曾祺

    豆瓣評分8.7

    說起寫吃的文人,汪曾祺老先生怎麼都繞不過去。

    有人說,汪曾祺是寫文章的人中最會吃的,也是吃貨中最會寫文章的。

    汪老寫了不少關於吃的散文,其中《人間滋味》是最經典的一本合集,書中的插圖也是汪老親自手繪。

    在這本書裡,汪老寫了五味人間——最愛的還是故鄉的食物,寫了吃肉和飲茶——肉食者不鄙,寫了吃食與文學——前朝的人如何談吃,寫了四方食事——尤其是西南聯大時期在昆明的味覺記憶。

    無論是蘿蔔青菜豆腐乾絲,還是鴨蛋江鮮烤肉手把肉,在他的描述之下,全部都是美食。

    汪曾祺畫作,苦瓜

    這背後是他闊達包容的人生觀,對食物如此,對寫作也如此。

    世事喧囂嘈雜,汪老的書就像一股清流,讓人覺得自然有真味,至味在人間,活著真好。

    世間已無汪先生,但是他的傳說和他的金句,時時在21世紀的網際網路上泛起波瀾,讓我們看看這個老頭有多可愛吧:

    曾經滄海難為水,他鄉的鴨蛋,我實在瞧不上。

    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於是為文雅人所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嗎!’

  • 23 # 言奚如

    汪曾祺的短篇小說中,最讓我著迷是《曇花,鶴,鬼火》和《晚飯花》這對姊妹篇。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兩篇小說有一個共同的主人公——李小龍。

    李小龍是一個乾乾淨淨、不脫童真氣質的少年。

    因此,雖然這兩篇小說乍一看,完全沒有什麼關係。但實際上,這個都叫做李小龍的人物,無論是性格氣質,還是精神特質都很相似。

    作為讀者,我們可以把兩篇小說合二為一,當做一個完整的成長小說來看待。

    李小龍:放學的路上,就是要看來看去

    汪曾祺的小說往往給我們一種乾淨的氣質,李小龍的青春世界也同樣是乾淨的。

    這種乾淨首先體現在李小龍自然而然的觀察視角上,同時也體現在那些一路所見到的景物上。

    李小龍都在放學的路上看到了什麼呢?

    他看見種菜的人和他們的菜。李小龍看見種菜的種青菜,種蘿蔔。看他們澆糞,澆水。種菜的用一個長把的水舀子舀滿了水,手臂一揮舞,水就像扇面一樣均勻地灑開了。青菜一天一個樣,一天一天長高了,全都直直地立著,都很精神,很水靈。蘿蔔原來像菜,後來露出紅紅的“背兒”,就像蘿蔔了。他看見扁豆開花,扁豆結角了。他看見割稻子。看見種麥子。春天,他愛下了馬路,從麥子地裡走,一直走到東門口。麥子還沒有“起身”的時候,是不怕踩的,越踩越旺。麥子一天一天長高了。他掰下幾粒青麥子,搓去外皮,放進嘴裡嚼。他一輩子記得青麥子的清香甘美的味道。他看見過插秧。插秧是個大喜的日子,好比是娶媳婦,聘閨女。插秧的人總是精精神神的,脾氣也特別溫和。又忙碌,又從容,凡事有條有理。他們的眼睛裡流動著對於糧食和土地的脈脈的深情。一天又一天,哈,稻子長得齊李小龍的腰了。不論是麥子,是稻子,挨著馬路的地邊的一排長得特別好。總有幾叢長得又高又壯,比周圍的稻麥高出好些。李小龍想,這大概是由於過路的行人曾經對著它撒過尿。小風吹著豐盛的莊稼的綠葉,沙沙地響,像一首遙遠的、溫柔的歌。

    種菜,割稻,種麥,插秧,是在李小龍上學放學路上經常所見到的日常場景。

    在汪曾祺的筆下,卻是那樣的清香甘美、遙遠而溫柔。

    讀者讀完這一段,也就看見了風吹過的綠葉,聽見沙沙作響綠葉,輕輕欣賞了一首鄉村民謠。

    少年的成長裡有身體的騷動、靈魂的不安,青春這個題材因此就包含著天然的矛盾與衝突。慾望、夢想、壓抑、失望是其中的關鍵元素,本來可以寫得很熱鬧。

    但這個題材交給汪曾祺,就這樣自然而然,不知不覺地被處理成了一幅寧靜美麗的畫。

    這幅畫兒的神奇之處在於,它是安靜的,卻不是靜態的。

    在安靜之中,李小龍的成長過程被作家處理得恰到好處。

    我們首先來看李小龍的眼睛都觀察到了什麼:

    他看見青菜一天天地長高,看見蘿蔔也開始發育,露出紅紅的“背兒”,比原先更像一個蘿蔔……他還看見扁豆開花、結角的整個過程。作者很巧妙的把時間的流逝不著痕跡地放在這一過程當中。他看見扁豆開花,扁豆結角了。

    扁豆慢慢地開花,扁豆慢慢地生長。李小龍一邊默默地觀察,一邊也不動聲色地成長了。他的發育因為被作者和青菜、蘿蔔、豆角、麥子、水稻放在一起,也就變得水靈、清澈了。

    可是成長,如果只是這樣,美則美矣,卻不夠有層次。

    所以,小說中李小龍的成長,也沒有僅僅只體現在正在發育的身體上,還有精神上的。

    少年維特之煩惱到底是什麼煩惱?

    一個慢慢發覺自己在成長的少年,精神上會有什麼變化?

    這種變化可能有很多,但短篇小說應該呈現的是最精彩,最典型的橫截面。在這篇文章裡,這個橫截面被處理成:少年時期對於美麗事物的敏銳感受,以及不知所來,又不知何處而去的孤獨、悵惘與感傷。

    我認為這是非常準確,美好而驚豔的,有讓人過目不忘,震顫心靈的藝術效果。

    前面提到的青菜、蘿蔔、豆角、麥子、水稻……不過只是李小龍無心的觀察。

    成長中的李小龍最念念不忘的事物都是極純潔、美麗、神秘,難得一見又稍縱即逝的事物。

    比如曇花、紅河、仙鶴、鬼火。

    比如紅河:

    去年冬天,有一天,下大雪,李小龍一大早上學去,他發現河水是紅顏色的!很紅很紅,紅得像玫瑰花。李小龍想:也許是雪把河變紅了。雪那樣厚,雪把什麼都蓋成一片白,於是襯得河水是紅的了。也許是河水自己這一天發紅了。他捉摸不透。但是他千真萬確看見了一條紅水河。雪地上還沒有人走過,李小龍獨自一人,踏著積雪,他的腳踩得積雪咯吱咯吱地響。雪白雪白的原野上流著一條玫瑰紅色的河,那樣單純,那樣鮮明而奇特,這種景色,李小龍從來沒有看見過,以後也沒有看見過。

    比如仙鶴:

    有一天早晨,李小龍看到一隻鶴。秋天了,莊稼都收割了,扁豆和芝麻都拔了秧,樹葉落了,蘆葦都黃了,蘆花雪白,人的眼界空闊了。空氣非常涼爽。天空淡藍淡藍的,淡得像水。……鶴沿著北邊城牆的上空往東飛去。飛得很高,很慢,雪白的身子,雪白的翅膀,兩隻長腿伸在後面。李小龍看得很清楚,清楚極了!李小龍看得呆了。鶴是那樣美,又教人覺得很淒涼。鶴慢慢地飛著,飛過傅公橋的上空,漸漸地飛遠了。李小龍痴立在橋上。作者緊隨其後這樣寫道:

    李小龍多少年還忘不了那天的印象,忘不了那種難遇的淒涼的美,那隻神秘的孤鶴。李小龍後來長大了,到了很多地方,看到過很多鶴。不,這都不是李小龍的那隻鶴。

    世界上的詩人們,你們能找到李小龍的鶴麼?

    幾句話把少年心事的美表現的奇幻,唯美,又恰到好處。

    但只有這些總歸不夠。李小龍還需要去看王玉英,去經歷那個有王玉英的美麗黃昏:

    李小龍每天放學,都經過王玉英家的門外。他都看見王玉英。晚飯花開得很旺盛,它們使勁地往外開,發瘋一樣,喊叫著,把自己開在傍晚的空氣裡。濃綠的,多得不得了的綠葉子,殷紅的,胭脂一樣的,多得不得了的紅花,非常熱鬧,但又很悽清。沒有一點聲音,在濃綠濃綠的葉子和亂亂紛紛的紅花之前,坐著一個王玉英。這是李小龍的黃昏。要是沒有王玉英,黃昏就不成其為黃昏了。

    王玉英是李小龍愛看的一張畫。

    但他卻偏偏不能能永遠一直看下去,他要長大,王玉英也要嫁人——還是嫁給一個大家都不看好的浮浪子弟。所以,有王玉英在的黃昏和曇花、仙鶴、鬼火有著一樣的共同特徵:

    美到極致卻轉瞬即逝,又因轉瞬即逝,美到哀傷。

    因此,我對李小龍這個人物形象很著迷,希望大家也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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